命灯不灭人未归
雨丝顺着瓦当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白小芩的鞋尖。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神龛木头上的闷响,阴籍在掌心发烫,像块烧红的炭——这是阿鸢残魂躁动的征兆。
廊下柳婆子的木杖点地声突然清晰起来,\"咚、咚、咚\",每一声都敲在她后颈的烙印上,那里正随着陆无咎的逼近泛起灼烧般的痒。
\"你拿了它,就得承他的劫!\"陆无咎的声音裹着雨雾刺进耳膜。
白小芩望着他额角的焦痕,那形状像极了镇龙台崩塌时腾起的火光——她曾在阴籍残卷里见过那场天崩地裂的画面,陆九溟最后转身时,衣摆被火舌卷成了灰烬。
此刻这张与他七分相似的脸因愤怒而扭曲,青铜铃在掌心转得嗡鸣,三具纸傀儡的关节\"咔嗒\"作响,纸臂上的刃尖已映出她慌乱的倒影。
\"退开!\"她喉间发紧,本能地想翻阴籍找解法,可指尖刚触到卷边,体内便窜过一阵刺痛——阿鸢的魂识在抗拒,上次强行调用傩面力量时,这残魂差点夺了她的躯体。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白小芩突然想起陆九溟教她\"听骨术\"时说的话:\"诡物最怕被认破本源。\"她盯着傀儡眼眶里幽蓝的火苗,那不是普通灯油,是活人精魄凝结的\"魂烛\"——扎彩匠用执念为线,把亡者困在纸壳里当驱策。
\"点睛术......\"她闭紧眼,舌尖抵住上颚,将那日在灯笼映魂时窥见的残篇真言一字字抠出来。
指尖虚点虚空的刹那,雨幕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傀儡的纸臂悬在她喉前三寸,刃尖的蜡油凝住不动,像一串红玛瑙。
白小芩缓缓睁眼,看见傀儡纸面浮起模糊的字迹:\"陈二狗,赶尸门三代弟子李三娘,问米婆座下大徒\"......全是当年跟着陆九溟上镇龙台的阴行同门!
\"他们没死。\"她的声音发颤,\"只是被'记'在纸里了。\"
陆无咎的青铜铃\"当啷\"坠地。
他踉跄后退半步,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傀儡的\"陈二狗\"三个字上,墨迹晕开,像一滴眼泪。
白小芩看见他眼底的狠戾正在碎裂,露出底下翻涌的痛楚——那是和她守着阴籍残卷时一模一样的滋味,是明知重要的人已不在,却仍要攥紧他留下的东西不放的不甘。
\"这是你兄长的替身桩。\"柳婆子不知何时站到了陆无咎身侧,枯瘦的手托着一截焦黑的木桩。
白小芩认出那是阴行用来替死的\"续命桩\",通常要在祖祠供足三年,若主家有难便会自燃示警。
此刻桩子表面的血痕正泛着微光,形状竟与她手腕上的双魂烙印分毫不差。
\"他走时留了话。\"柳婆子的盲眼转向白小芩,\"说'若有持阴籍者来,必是我未尽之路'。\"她又转向陆无咎,\"你寻的不是灯,是灯里照见的影子——你兄长的路,从来不是只能一个人走。\"
陆无咎的指尖深深掐进木桩里。
白小芩看见他后颈的\"阴天子\"烙印在雨中泛红,和自己手背上的印记隔着雨幕轻轻震颤,像两根同频的琴弦。
远处突然传来纸人关节的轻响,她转头望去,只见山道上立着道单薄的身影,撑着纸伞的手骨节分明——是墨十三。
他怀里抱着盏新扎的纸灯笼,灯面素白,却有血丝正从灯芯处缓缓渗开,像朵正在绽放的红牡丹。
白小芩记得这是扎彩匠的\"引魂灯\",只有要召未归之魂时才会用。
墨十三抬头望向扎彩坊的方向,雨水顺着伞骨滴在灯面上,他的唇动了动,声音被雨声揉碎:\"她点醒了傀儡......但真正该醒的,是那盏还没点燃的命灯。\"
话音未落,纸灯笼突然无风自燃。
白小芩眯起眼,看见火光中映出一道模糊的身影:青布短打,腰间挂着净骸人的骨刀,正是陆九溟初入义庄时的模样。
火苗\"噼啪\"炸开,灯面化作灰烬飘向天际,而东边的云层里,第一缕晨光正刺破雨幕,将灰黑的天空染成淡青。
陆无咎弯腰捡起青铜铃,指腹擦过铃身上的铜锈。\"明日我去祖祠。\"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替兄长补上这三年的香。\"说罢他转身走向雨幕,傩戏班的鼓点在身后渐远,只留下满地被雨打湿的傀儡,纸面的名字在晨光里慢慢淡去。
柳婆子的木杖点地声又响起来,这次轻快了些。
她摸向白小芩的手腕,枯指抚过那道烙印:\"该走的走了,该留的留着。\"老人转身往屋里去,\"灶上煨了姜茶,喝了去。\"
白小芩低头看向掌心的阴籍,残卷上的金漆正随着晨光流动,在纸页间勾勒出一盏新的灯纹。
她想起墨十三那盏燃尽的引魂灯,想起陆无咎后颈的烙印,想起陆九溟最后说的\"未尽之路\"。
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青草香,她伸手接住一片飘到眼前的灯灰,触感轻得像句没说完的话。
三日后的义庄后院,白小芩捧着一盏幽蓝的灯笼归来。
灯笼表面用金漆画着阴阳鱼,灯芯处的火苗明明灭灭,映得她眼底泛起水光——那是她在扎彩坊地库里,从陆无咎手中接过的、陆九溟的命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