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把手机塞进外衣内袋时，指尖还残留着屏幕的凉意。走廊的顶灯在金属地面上投下细长的光格，他踩过一道又一道，步伐不快，却没停。绿植叶片背面的刻痕在他脑中反复浮现，像一段无法解析的编码。他没再回头，也没去确认那条匿名消息是否还在——他知道它不会消失，就像他知道掌心的旧疤正以某种规律微微发烫，频率与他呼吸之间开始错位。
拐过医疗区转角，他从战术腰带暗层抽出一块老旧的通讯模块。外壳有明显烧灼痕迹，接口处缠着绝缘胶带，这是他们小队解散前最后一战留下的遗物。他按下侧键，输入“倒悬之城”四个字，指腹在确认键上顿了半秒，才按下。
信号接通用了七秒。
“九。”齐墨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通讯那头传来轻微的电流声，接着是林九熟悉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迟疑：“你还活着。”
“你也是。”齐墨靠在墙边，抬头看着通风管道边缘剥落的防火涂层，“我需要你帮我确认一件事。”
“说。”
“东六区中继站那次突袭，你记得细节吗？控制台爆炸前，有没有一个穿灰战术服的人，站在西侧通道口，伸手阻拦？”
林九沉默了几秒。“有。”
齐墨呼吸一滞。
“但他不是阻拦，是被推出来的。”林九的声音冷了下来，“爆炸前四秒，有人从内部把他甩出来，接着就是冲击波。他腰带上的卡扣确实松了，左腿外侧还挂着半截断裂的信号绳。”
齐墨的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通讯模块的裂痕。这个细节，他没提过。
“你看见的？”他问。
“我在三楼狙击位。”林九说，“你当时在数据库舱，靠着墙，手里有把战术刀。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做什么——切断神经链接，靠痛觉维持清醒。你没出现在现场视角能看到的任何位置。”
齐墨没反驳。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旧疤边缘正微微发红，像是被无形的电流轻抚。他没说伤疤没响的事，也没提自己“记得”伸手触碰红纹核心的瞬间。
“撤离信号频率是多少？”他换了个问题。
“c-7-9-2，短波脉冲，持续八秒。”林九答得干脆，“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
齐墨闭了闭眼。和官方记录一致。
“你当时……看到我了吗？”他问。
“没。”林九说，“监控最后传回的画面里，你不在中继站内部。你根本没进去。”
通讯结束前，背景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电子杂音，像是信号串频，又像某种节律的余震。齐墨盯着模块屏幕，直到它自动黑屏。
他没立刻联系下一个。
风从走廊尽头吹进来，带着焦土和金属冷却后的气味。他靠在墙边，慢慢蹲下，手掌贴在地面。掌心旧疤突然一跳，像是回应某种埋在地下的频率。他想起医生平板边缘闪过的蓝光，想起绿植背面的刻痕，想起那条消息：“你问的不是记忆真假，是现实边界。”
他重新开机，调出第二个加密信道。
陈骁接得很快。
“你他妈终于来消息了。”陈骁的声音带着笑，“我还以为你又把自己关进什么废墟里参悟人生。”
“岩层战役。”齐墨直接切入，“星空下的崩塌，记得吗？”
“当然记得。”陈骁笑了一声，“那天风向突变，通讯中断了十七分钟。你不是在指挥车里盯着全局数据流？我们前线三组差点被落石全埋了，是你提前两分钟拉响了撤离警报。”
齐墨没动。
他记得那片星空。记得脚下岩层裂开时，脚下是宇宙，头顶是大地。记得风是从西面吹来的，带着硫磺味。记得自己站在断裂带边缘，听见耳内模块发出低频震颤。
可他没提这些。
“当时……有没有一个穿白袍的人，站在我前面？”
“白袍？”陈骁愣了两秒，突然大笑，“你是说老周？后勤官周明远？他那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大褂，说是刚做完一组神经稳定剂调配。你不会连他都认不出了吧？”
齐墨没笑。
他问了风向。
“西北偏西，阵风七级。”陈骁答。
他问了通讯中断时长。
“十七分零三秒，差三秒整。”
全部吻合。
可他记得的，不止这些。他记得自己同时在指挥车里查看数据流，又站在断裂带边缘仰望倒悬的星空。记得两个视角并行，记得两种声音同时涌入耳中——一种是陈骁的呼救，一种是某个未被记录的低语。
“你最近……有没有接过L7级接口？”陈骁忽然问。
齐墨没回答。
“听说那玩意不稳定。”陈骁声音低了些，“高阶节律共振，会播别人的人生。有些人接一次，就开始说胡话，说自己活过另一段战斗，去过没注册的战场。你……是不是又上了那种项目？”
通讯断开后，齐墨仍蹲在原地。
掌心旧疤持续发烫，没有外部刺激，没有节律触发。他抬起手，看着那道扭曲的纹路，像是某种未被破译的铭文。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求证的从来不是记忆是否真实——而是，为什么他能“经历”那些他本不该在场的时刻？为什么他的身体记得，而别人只记得他不在？
他站起身，走向营地边缘的观测台。
风更大了。远处，那堵被修复的围墙静静矗立，阳光斜照在石面上。他走近，绕到墙角，目光落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昨天它还裂着一道斜纹，与记忆中拼合时的共鸣声完全契合。现在，那道纹路变了。顺了，平了，像是被重新切割过。
他蹲下，指尖轻轻抚过石面。
就在触碰的瞬间，掌心旧疤猛地一烫，仿佛被电流击中。
他猛然抬头。
围墙另一侧，一只机械鸟正掠过云层，翅膀展开时，投下微弱蓝光。编号“L7-3”一闪而过。
他的手指还贴在石头上，纹路边缘泛着极淡的蓝，与鸟翼的光同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