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改造角的屋檐下挂起了红灯笼,是去年的旧灯笼,罩子有点褪色,却被孩子们用金粉描了边,亮闪闪的。
王奶奶正用旧木梳给小孙女梳头,木梳齿断了两根,却梳得顺溜。“老话说‘除夕梳头,百病全溜’,”她梳着小丫头的羊角辫,“这梳子是我嫁过来时,娘给的陪嫁,梳了三代人了。”
张大爷蹲在院里,用旧菜刀剁肉馅。菜刀刃磨得锃亮,刀柄缠着圈布条,是怕冻手。“这刀剁馅最香,”他抡着刀“咚咚”响,“当年我爹用它剁过三十年夜的饺子馅,现在轮到我了。”
阿伟在贴春联,用的是去年的米糊刷子,刷毛掉了大半,却蘸得匀。“赵哥说旧刷子有劲儿,”他往门框上抹米糊,“刷出来的春联粘得牢,风吹雨打都不掉。”
李婶端着个旧瓷盘,盘里是刚炸好的丸子,油汪汪的。“这盘装丸子最得劲,”她往盘里撒芝麻,“瓷厚,不烫手,比新盘子盛得多。”
屋里的旧座钟“滴答”走着,指向下午五点。灶上的铁锅冒着白汽,蒸着年糕,是用去年的旧蒸笼,篾条上还沾着点去年的米香。
风里飘着肉香、油香、年糕香,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声,年味儿像锅里的蒸汽,越冒越浓。
忙到傍晚,却出了些小岔子。
王奶奶的旧木梳,梳齿又断了一根,卡在小孙女的头发里。小丫头疼得直哭:“奶奶,这破梳子扎人!”王奶奶手忙脚乱地拆,梳子齿断得更厉害,头发里缠了好几根碎齿。
“都怪我,”王奶奶红着眼圈,“早该买把新梳子,偏守着这老物件……”
张大爷的菜刀也出了问题。剁肉馅时太用力,刀刃崩了个小口,肉馅里混进了铁屑。他气得把刀扔在案板上:“这破刀!当年剁骨头都没事,现在剁点肉馅就崩口,真是老糊涂了!”
阿伟贴春联时,旧刷子的毛全掉光了,米糊抹得东一块西一块,春联刚贴上就往下滑。有孩子指着歪歪扭扭的春联笑:“阿伟哥贴的春联要跑啦!”阿伟急得直冒汗,手里的秃刷子捏得发白。
李婶的旧瓷盘更糟。端丸子时没拿稳,盘沿磕在灶台上,“哗啦”裂了道缝,丸子滚得满地都是。“这年咋过的!”她蹲在地上捡丸子,眼泪掉在碎瓷片上,“连个装丸子的盘子都不给我争气!”
屋里的座钟“当”地敲了六下,窗外的天色暗了,红灯笼亮了起来。可谁都没心思看,王奶奶哄着哭鼻子的小孙女,张大爷瞪着崩口的菜刀,气氛沉得像块湿抹布。
赵铁柱刚贴完大门上的福字,见这光景,笑着说:“老伙计们是想热闹热闹,才闹点小脾气。”
他先帮王奶奶拆头发里的梳齿,找来根细针,轻轻挑出碎齿。“这木梳虽旧,齿根还结实,”他把断齿的地方磨平,“您看,这样就不扎人了,还能再梳几年。”王奶奶试着梳了梳,果然顺溜,小孙女也不哭了,揪着梳子上的布条玩。
张大爷的菜刀,赵铁柱找来块磨刀石,蘸着水慢慢磨。“崩口得顺着刃磨,”他磨得专注,“就像给人修指甲,得轻轻来。”磨好的菜刀重新有了锋芒,张大爷剁了点肉馅试,铁屑一点没有,他咧开嘴笑:“还是你小子有办法!”
阿伟的秃刷子,赵铁柱找了块旧布条,缠在刷柄上当新刷毛。“布条蘸米糊更匀,”他示范着抹门框,“您试试,比新刷子还好用。”阿伟照着做,春联果然贴得平平整整,再也不往下滑了。
李婶的裂盘,赵铁柱找了块红布,垫在盘子底下,把裂缝盖住。“这样既挡缝,又好看,”他把捡回来的丸子重新装盘,“红布衬着丸子,多喜庆。”李婶看着红布衬底的丸子,笑了:“还真像那么回事,比新盘子还吉利。”
灶上的年糕蒸好了,王奶奶用修好的木梳给大家分年糕;张大爷的菜刀剁好了饺子馅,香味飘满院;阿伟的春联贴得笔直,红堂堂的映着灯笼;李婶的裂盘装着丸子,摆在桌上像朵花。
屋里的气氛又活了过来,比刚才还热闹。
年夜饭摆上桌时,满屋子都是香味。旧木桌上,旧瓷盘里的丸子、旧铁碗里的饺子、旧陶盆里的炖肉,冒着热气,映着每个人的笑脸。
张大爷端起酒杯,指着那把菜刀说:“这刀啊,当年我爹用它给八路军剁过干粮,后来又给我娶媳妇剁过喜馅,现在还能给我孙子剁年夜饭,算是有功之臣。”
王奶奶给小孙女夹了块年糕,摸着旧木梳说:“这梳子,当年我娘用它给我梳辫子,说‘梳顺了头发,就梳顺了日子’,现在我信了。”
李婶拿起裂盘里的丸子,分给大家:“这盘子裂了缝,却把咱们凑得更齐了,你看,多好。”
阿伟举着杯子,看着墙上的春联:“这布条刷子贴的春联,比任何时候都牢,就像咱们改造角的人,凑在一起就散不了。”
旧座钟“当”地敲了十二下,外面的鞭炮响了起来,烟花在天上炸开,照亮了院里的红灯笼,也照亮了屋里的老物件。
孩子们跑到院里放鞭炮,手里举着旧灯笼;大人们坐在屋里聊天,说着老物件的故事;赵铁柱给每个人倒了杯酒,旧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
守岁的夜里,没人觉得冷。旧棉袄裹着暖,旧炉子烧着热,旧物件陪着人,心就像锅里的饺子,热乎乎的,满当当的。
天快亮时,鞭炮声渐渐歇了。孩子们趴在旧桌子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年糕渣;大人们还在聊天,声音低低的,像在说给旧物件听。
王奶奶把旧木梳放进抽屉,说:“明年还能用。”
张大爷把菜刀擦干净,挂在墙上,说:“等明年三十再用。”
阿伟把布条刷子收好,说:“明年春联还靠它。”
李婶把裂盘里的红布取下来,说:“明年换块新红布,照样能用。”
赵铁柱看着满屋子的旧物件,忽然明白,它们哪是物件,是团圆的念想。梳过三代人的木梳,剁过岁月的菜刀,贴过时光的刷子,盛过日子的裂盘,都在这除夕夜里,守着最实在的团圆。
旧座钟“滴答”走着,新的一年开始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旧木桌上,落在旧瓷盘里,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的。
改造角的老物件们,还会陪着大家,走过一个又一个年,守着一次又一次团圆。就像这除夕的夜,再冷,也有旧物生暖;再远,也有旧物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