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院家属区,是一片掩映在翠竹丛中的青砖小院儿和灰色楼房。
当初分房时,院里让每个人按照级别高低自选。
楼房干净上档次,但小院儿宽敞安静有私密性。
菁莪、秦父秦母以及颜仲舜都选了小院儿,三套一模一样的挨在一起的小院儿。
秦家父母在东,颜仲舜在西,菁莪在中间。都是四间正房、两间厢房,外加厨房和卫生间。
起初,秦妈妈担心菁莪一个人孤独害怕,想让她跟着他们住,菁莪拒绝了,
一来,正房只有四间,卧房占一间、客厅占一间、书房占两间,就满了,菁莪若住进去,秦父秦母就要牺牲掉书房;
二来,菁莪自己也需要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她可以在这个空间里静心思考、让思想放飞。
菁莪执意,大家只好依着她。
冬子是她的警卫员,自然要跟着她,怕青年男女独处不方便,便让韩钧和韩钰哥俩住到了厢房和她作伴,颜津有时候也来凑热闹,那就一间屋住哥仨。
冬子住另一间厢房。
再加上黑龙红豆以及三只大鹅,她这个院子一点也不冷清。
四间正房采用了去客厅化设计:一间卧房、一间客房,其余两间全是书房。
其中一间书房和卧房相连,是封闭式的,算是卧房的套间,非邀不能入内;
另一间是开放式的,里墙一面齐顶书架,下设一张超大号书桌,桌上一盆金鱼、一盆仙人掌,桌前四把椅子,窗下两个藤制摇椅。
就这些,简单、干净。
没有沙发,也没有茶几,甚至连餐桌都没有,反正她也不开火做饭,偶尔煮一点夜宵,就在书桌上吃。
空闲时最喜欢的,就是窝在摇椅上翻着小人书听雨,听雨滴从竹叶掉落的声音。
家门口,菁莪说要去泡个澡睡一觉,让秦妈妈回家休息。
秦妈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大白天泡澡,万一有人过来也不方便,便和她一起进了家。
家属区有沼气锅炉,能全天供应热水,菁莪就给自己弄了个大号木质浴桶,冬天冷不大行,其他季节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完全没问题。
今天却是有点儿不幸—— 一腿跨进浴桶,一股热流涌出。坏坏了。
只好快速洗了头发,简单冲了冲,收拾好出来。
秦妈妈正坐在桌前喝水看小人书,您没看错,就是小人书。
因为菁莪的这间书房的书架上,就没放一本正儿八经的书。
专业书籍?古今名着?诗词歌赋?哲学思想?
No No No,没有,一本没有。
哲学思想她不爱,诗词歌赋她不读,古今名着她不看,专业书籍都在脑子里。
这里只有韩钧韩钰几人用过的中小学课本,以及数不清的连环画小人书。
反正不熟悉她的人,到这里坐一天也猜不出她是干什么的。
韩湘常常笑她浪费这么好的红木书柜和书桌。
“怎么这么快?”秦妈妈把小人书搁下。别说,看这个小玩意儿确实能放松精神。
菁莪捂捂肚子苦脸,“来那个了——”
“噢,我说你情绪怎么不高呢,原来是因为这个。自己不记得日子吗?”秦妈妈说她一句,起身给她冲红糖水,“喝点热水,去好好睡一觉。”
“记得是记得,可我一天天只知道星期几,不知道日期,知道日期也不往这方面想。要是能定个闹钟提醒就好了。
都怨卢老爷子的药太好,原来来这个之前会有肚子疼预警,现在肚子不疼了没有预警了,偶尔坏情绪蹦出来闹一闹,我还以为是累了或者是想韩蜀了,不往那方面想。幸好回家来了,要不然非在外头丢人不可。”
秦妈妈被她的说法逗笑,“来例假有规律,想韩蜀也有规律啊?”
把水杯递她手里接着说:“见过病不好怨大夫的,没见过病好了也怨大夫的。卢老先生要知道你在背后说他,又要写信骂你是贼丫头。”
拿过桌上的日历簿又问:“日子准吗?”
“准。”
秦妈妈把日历往下翻,翻到下月的今天,拿笔做个标记,然后连上前后两页一起折上角,再接着往下翻,到下下月、再下月……把整个一年的都标记了出来,
说:“这不就有提醒了吗?”
“妈你好聪明。”菁莪对着这个比结绳记事先进不了多少的方法,由衷地感叹。
“这就叫聪明?你就是懒,不愿意记,几十位的数字你能用几秒钟记住,记不住这个?不想用脑子记,拿个烂笔头随便一写也行啊。”
“我写了,”菁莪喝着红糖水,开始讲故事:
“有次工作时我突然想起来了,就在记录本的空白处随手记了一下,不好明着写嘛,我也是图省事,就用字母加数字加符号来写,想着只有我自己能看懂就行。
后来那本子被两个同事借走看,完了他们研究半天没搞懂啥意思,专门跑过去问我写的是什么。
那俩是男的啊,我不能明说吧,就说随手写的没什么用。
他们说,肯定不会随便写,好好想想是不是什么重要参数。
我说不是参数,可能是备忘录。他们说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说不记得了应该没有。
他们说没有你记它干什么,肯定有,好好想想,别耽误了,然后就坐那里帮我回忆联想。
再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我用密码做备忘录的事了。苏主任就找我,给我好一顿安全教育。
我一看误会大了,只好实话实说,苏主任的脸都笑红了,最后搞得半个数学所都知道我用密码记月经了,气得我罚那俩货去资料室抄了一个星期的资料。”
秦妈妈大笑不已,“你们那儿一群年轻人,真是热闹。行了行了,再笑下去就惊了困了,热水喝完去睡觉。”
菁莪说好,又问她:“您呢?是回去,还是在这里休息?”
“你先进去睡,这小画本画得挺有意思,我看完它,冬子回来我就回去。”
来月经又累又乏情绪还低落,菁莪一气儿睡了三个小时,睁眼还是不愿意起。她就这毛病,不睡不觉得困,一睡就不想起。
韩湘从市里回来了,给她捎来了一些东西,梆梆梆敲门:
“睡醒了吗?”
——“没有。”
“晚上还睡吗?”
——“不睡。”
“有好吃的。”
——“不吃。”
“那行,你接着睡吧,信我也拿走了……”说着往后退,声音渐小。
菁莪嗖一下跳下床,光脚跑去开门,门是向内开的,拉一下磕了脚,拉两下碰了头,“信呢?”
韩湘笑她:“不是不起?”
“信呢?”
“出息!穿上鞋去!”韩湘不再逗她,从兜里掏出两封信。
菁莪顾不上说话,跳起来扳过她肩,到她脸上亲了一口,抱着信又趴回到了床上。
韩湘无语摇头,又给她关上门,外头喊一句:“东西给你放桌上了啊,有妈和大嫂准备的,有小昭准备的,还有老班长叔让带的,自己收拾一下,一个小时后到西边家去吃饭。”
他们把秦父秦母那里叫做东边家,把颜仲舜韩湘那里叫做西边家。
菁莪这里呢?那就是个睡觉的地方。
“好—— ”菁莪应一声,埋头看信。
信向来是三个月一封,现在还不到时候,她断定会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