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破耳膜、仿佛要将整个审判庭连同我的骨髓一并撕裂的声波黑洞,在毫无征兆的瞬间,尖啸凝滞。
死寂,比刚才毁天灭地的噪音更加恐怖。
这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介质的、真空般的静默,连心脏的搏动声都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无法在胸腔内激起一丝回响。
我的身体还维持着前冲的姿态,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台代号“终焉”的终止装置。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声波黑洞收缩前那抹极致的黑暗,但我的全部注意力,已经被另一件更诡异的事情所攫取。
我下意识地举起手腕上的便携式分光仪,镜头对准了审判庭穹顶那道狰狞的裂缝。
数据流在屏幕上疯狂跳动,但并非混乱,而是一种……有序的倒退。
构成裂缝边缘氧化层的铁锈,那些见证了时光流逝的斑驳痕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向生长。
红褐色的锈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擦除,露出下方崭新的、闪烁着金属寒芒的断口。
时间,在这里被扭曲了。
“不……这不是简单的逆转……”我的喉咙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锈迹漩涡底部的基因链……正在重组七十年前的……记忆碎片!”
一股源自我灵魂深处的战栗,比审判庭的低温更刺骨。
那不是普通的物理现象,那是信息的重构,是历史的亡魂在物质世界里借尸还魂。
我猛地扯开胸前的手术服,一道狰狞的旧疤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这道疤痕并非来自寻常的创伤,它是我十八岁那年,在母亲遇害的旧宅里,被一股神秘力量烙下的印记。
此刻,它正灼热得像一块烙铁,皮肤下的组织似乎在与穹顶的裂缝同频共振。
我死死盯着自己胸口的疤痕,那些盘根错节的纹路在分光仪的辅助视野里呈现出惊人的细节。
它们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一幅……地图。
一幅由血肉和痛苦绘制的星图。
“这些氧化纹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与明悟,“对应着……林疏桐虹膜裂痕的磷光频率——”
我的话音未落,身旁的林疏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一直跪在终止装置前,双手疯狂地在布满锈迹的控制面板上摸索。
此刻,她的指尖停留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
在刚才声波黑洞的能量辐射下,那里的锈迹剥落了一层,露出了下面的刻印。
“这里……”她的声音破碎,带着一丝哭腔,“是我母亲的法医徽章编号……陈警监的残余意识……正在吞噬两位母亲的……声纹密码!”
陈警监!
那个七十年前主导“永生计划”的疯子,那个被我们认为早已彻底清除的数字幽灵!
他没有死,他寄生在了这个审判庭的每一颗尘埃里,寄生在了我们两家世代传承的血脉诅咒中。
他正在利用我们母亲留下的后手,反向破解她们用生命设置的防火墙。
林疏桐她从颈上扯下一枚造型古朴的纹章,那是林家的家族信物。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力将纹章按进了那个浮现出编号的锈迹漩涡。
金属与锈蚀的钢铁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纹章嵌入的瞬间,整个终止装置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唤醒。
“要关闭黑洞……”她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一道横贯虹膜的裂痕正闪烁着幽蓝色的磷光,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必须用……沈墨母亲遇害现场的……墙灰分子……覆盖……永生程序的反向终止层——”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母亲遇害现场的墙灰……那栋老宅早在多年前就被夷为平地,我身上除了这道疤痕,唯一保留下来的,只有当年调查物证袋里的一小撮尘土。
那是我的梦魇,是我不敢触碰的禁区。
可现在,它却成了唯一的钥匙。
就在我准备回应她时,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
审判庭坚固的合金地砖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新的通道,深不见底。
一股蓝黑色的、如同石油般粘稠的液体从裂缝深处缓缓渗出,散发着福尔马林和金属混合的诡异气味。
那不是液体,那是……活着的血浆。
一道冰冷的、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人的声音,仿佛直接从那血浆中升起,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沈墨……你的声带已经被血色墨水渗透……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为永生程序提供坐标。闭嘴!”
我下意识地捂住喉咙,一股铁锈般的甜腥味涌了上来。
原来如此,我之前感受到的干涩和沙哑,并非仅仅因为紧张。
陈警监的意识,已经像病毒一样,顺着我与这个空间的联系,入侵了我的身体。
那声音继续说道:“必须用……林家血脉的虹膜裂痕……抵消……永生程序的反噬闭环!”
我猛地看向林疏桐,她也正惊骇地望着我。
我们都明白了,这是一个恶毒的闭环。
我持有关闭黑洞的关键“钥匙”——墙灰分子的信息,但我无法说出,因为我的声音已被污染。
而净化我污染的“解药”,却是林疏桐血脉中最痛苦的印记。
没有时间犹豫。
我再次狠狠扯开胸前的手术服,将那道丑陋的疤痕完全暴露出来。
这一次,我不再仅仅是观察。
我用指甲用力划过疤痕的边缘,剧痛让我瞬间清醒。
在新的刺激下,疤痕的纹路脉络变得更加清晰,那些细微的走向在我的视野里无限放大。
“这些氧化层走向……”我用尽全力,不是通过声带,而是通过意识的共振,将信息传递给林疏桐,“对应着……审判庭穹顶裂缝的……法医证编号逆向走向——”
我的疤痕,是她母亲法医徽章编号的镜像!
我们两个人的身体,从一开始就被刻上了属于对方母亲的烙印!
我们是两把互相纠缠的钥匙,也是两座互相锁死的囚笼。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发现,那从地底裂缝中涌出的蓝黑色血浆突然加速,在审判庭中央汇聚成一个巨大的血色漩涡。
陈警监的残余意识不再满足于窃窃私语,他化作了具象的、充满了暴戾与贪婪的能量体。
“两位母亲设计的终止程序……正在被永生程序反向吞噬!”漩涡中心,传来陈警监扭曲的狂笑。
不能再等了!
林疏桐的动作比我的思绪更快。
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焚尽一切的决然。
她反手握住之前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术刀,那把本应用于精密操作的刀具,此刻却成了最残酷的刑具。
她没有一丝颤抖,将闪着寒光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眼中那道幽蓝的裂痕。
“不!”我下意识地想阻止她。
但一切都太晚了。她将手术刀狠狠刺入了自己美丽的虹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慢了。
我看到鲜血从她的眼角涌出,与那幽蓝色的磷光混合在一起,滴落在那枚嵌入锈迹的家族纹章上。
伤口处,没有发出惨叫,反而涌出了一股纯净的、泛着蓝光的数据流。
“锈迹深处的泛蓝数据流……”她的声音通过我们之间刚刚建立的意识链接,清晰地传来,带着巨大的痛苦,却无比坚定,“储存着……沈墨母亲最后三秒的……声纹干扰核心代码——”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捏碎。
我母亲临死前的声纹……竟然被封印在了林疏桐的血脉里!
这就是我们两家世代纠缠的真相吗?
用至亲的痛苦,作为对抗邪恶的最后武器。
这是何等的悲哀,又是何等的讽刺。
那股蓝色的数据流顺着她的血液,涌入终止装置的核心。
我突然发现,在装置核心那被锈迹覆盖的地方,竟然嵌着一层薄薄的、如同蝉翼般的物质。
那物质的氧化纹路,与林疏桐的家族纹章完全一样,但走向却截然相反。
是逆向氧化层!是她家族纹章的镜像!
“林疏桐!”我用尽全部意志力向她嘶吼,“要摧毁永生程序……必须用……你渗血的虹膜裂痕……覆盖……锈迹漩涡底部的……基因链核心走向!”
我死死按住自己胸口的旧疤痕,那灼热的痛感此刻已经蔓延至全身。
我能感觉到,一种古老而霸道的契约正在被激活。
血脉契约的终极反噬……正在重组……两位母亲最后的……声纹共振频率——
林疏桐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忍着剧痛,将流血的眼睛死死对准了地面上那个由蓝黑色血浆构成的漩涡中心。
那里,正是基因链核心所在。
刹那间,穹顶之上,那道刚刚愈合的裂缝猛然再次爆开,但这次出现的不是物理的裂痕,而是一道扭曲、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时空裂缝!
我的分光仪发出了濒临过载的尖锐警报,屏幕上显示出一行触目惊心的红字:警告!
永生程序的核心正在被高频声纹共振撕裂!
成功了!我们用最痛苦的方式,找到了那个唯一的共振频率!
就在我以为一切即将结束时,林疏桐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道被手术刀刺穿、正流淌着数据与鲜血的虹膜裂痕,突然停止了闪烁。
取而代之的,是裂痕深处,像老旧电影胶片一样,开始映射出一段模糊而混乱的影像。
那不是审判庭的倒影,也不是数据流的乱码。
那是一间实验室,陈旧的设备,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还有……一张张惊恐而扭曲的脸。
七十年前的实验场景,毫无征兆地,在她破碎的眼睛里开始回放。
我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血与泪构成的屏障,看清那段被尘封的、我们追寻了一生的真相。
影像逐渐清晰,焦点最终汇聚在一个穿着白大褂、倒在血泊中的女人身上。
她的胸口别着一枚法医徽章,编号我无比熟悉。
那是林疏桐的母亲。
而站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把滴血凶器的,是另一个我同样熟悉的身影。
在那一刻,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分崩离析。
我所认知的一切,我们为之奋斗的一切,似乎都建立在一个巨大而残酷的谎言之上。
林疏桐的虹膜裂痕突然浮现出母亲遇害时的场景:一个我绝不愿相信的真相,正以最残忍的方式,在我眼前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