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倾覆,万象崩摧。
那自幽绿雾海深处睁开的巨眸,冰冷、漠然,仿佛亘古不变的宇宙本身,注视着平台上渺小如尘蚁的生灵。其视线所及,空间凝滞,万物似乎都要归于死寂。沸腾的雾海在其威压下平息,却并非安宁,而是暴风雨前极致的压抑。整个藤蔓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飞速蔓延,净灵古树的光辉已黯淡如风中残烛。
白衣长老们结成的阵法在这恐怖意志面前摇摇欲坠,人人面色惨白,眼中尽是绝望。安眠者苏醒,净地倾覆已在眼前!
“安眠者怒……万物同寂……”引领林清羽的女子声音发颤,透着无尽的悲凉。
林清羽半跪于地,一手勉力维持着渡入师父莫问尘心脉的寂灭清辉,另一手死死攥紧星枢碎片。碎片温润的星辉与清辉的冰冷交织,勉强护住她周身尺许之地,抵抗着那无所不在的恐怖威压。她抬头望向那星辰巨眸,心脏狂跳,却并非全是恐惧,更有一种源自医者本能的对这“亘古死寂”的探究,以及绝不屈服的坚韧。
失控的林素衣发出非人的尖啸,周身沸腾的漆黑能量让她悬浮而起,空洞的白色双眼锁定了离她最近的生灵——那些正在结阵的白衣人!她猛地抬手,一道凝聚了极致死寂的黑色能量洪流便轰然射出!
“小心!”林清羽失声惊呼,却无力阻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星辰巨眸微微转动,视线落在了林素衣身上。
没有动作,没有能量波动。
仅仅只是一“瞥”。
林素衣周身那狂暴沸腾的漆黑能量,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抚平、压缩、凝固!她发出的尖啸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冰封般僵在半空,只剩下那双空洞的白眼还在无助地转动,透露着令人心碎的诡异。那轰出的能量洪流也在半途悄然湮灭。
安眠者……压制了林素衣体内的异力?!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
但危机并未解除。安眠者的视线缓缓扫过平台,扫过白衣长老们,扫过奄奄一息的莫问尘,最终,定格在了林清羽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她手中的星枢碎片和她体内那微弱的混沌道莲与薪火气息上。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意念洪流,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夹杂着疑惑、审视、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古老悲怆,如同海啸般冲入林清羽的脑海!
【星枢】
【道莲余烬】
【归墟之敌?】
【亦或又一轮回?】
断断续续的意念,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万古的重量,冲击着林清羽的心神。她瞬间明悟,这安眠者并非纯粹的毁灭存在,它似乎认识星枢和道莲,并将“归墟”视为敌人?它那悲怆的意念,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类似的循环与失望!
这是一个机会!
林清羽强忍神魂欲裂的痛楚,竭力凝聚起自身最坚定的意志,混合着薪火传承的信念与医者仁心的慈悲,通过星枢碎片作为桥梁,向着那巨眸传递出自己的意念:
“前辈!我等非敌!为抗归墟与噬星尊主而来!同伴遭其力侵蚀,师父为救我等身濒死!恳请前辈慈悲,赐下‘生命露珠’,救吾师性命!晚辈愿付出任何代价!”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浩瀚大海的一粒石子,但那巨眸的波动却明显停滞了一瞬。
【生命露珠】
【净灵之心】
【代价?】
【汝可知何为‘寂灭’何为‘生’】
安眠者的意念变得深邃,它那巨大的眼眸中,仿佛倒映出星河生灭、万物枯荣的景象。它似乎在考验,在询问一个极其根本的问题。
林清羽怔住了。何为寂灭?何为生?这是医道乃至修行终极的命题。她回想起自己修行以来的点点滴滴,回想起青木门的教诲,回想起磐石的牺牲,守泉人小星的绝望,辰的沉睡……
她目光渐渐变得清澈而坚定,缓缓以意念回应:“晚辈愚钝,不敢妄言终极。然于晚辈而言,寂灭非终,乃轮回之一隅;生非偶然,乃抗争之延续。吾辈医者,逆死而生,并非违逆天道,而是守护天道予万物之一线生机。此生机,便是希望,便是薪火相传之意义所在!”
“吾师教导,吾友牺牲,吾道不孤,此即为‘生’之重量!为此生,吾愿承‘寂’之重,历万劫而不悔!”
她的意念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薪火之光虽微弱,却在安眠者那庞大的死寂意志面前,倔强地燃烧着。
沉默。
漫长的沉默。
整个崩塌的净地仿佛都停滞了。
终于,那星辰巨眸微微闭合了一瞬,再次睁开时,那冰冷的漠然似乎消散了一丝。一滴晶莹剔透、蕴含着无法形容的磅礴生机与柔和光晕的露珠,从那巨眸眼角缓缓渗出,如同星辰之泪,滴落而下,精准地悬浮于林清羽面前。
正是生命露珠!
与此同时,平台中心那株濒临枯萎的净灵古树,仿佛也得到了某种指令和滋养,主干中心一点翠绿到极致的光华缓缓浮现、凝聚,化作一枚鸽卵大小、心跳般搏动着的精粹——净灵古树之心头精粹!
“谢前辈!”林清羽大喜过望,恭敬一礼,立刻将那滴生命露珠与古树精粹引至莫问尘胸前,小心翼翼地将两者融合,缓缓渡入其心脉之中。
磅礴而温和的生机瞬间爆发,莫问尘蜡黄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枯竭的本源被迅速滋养补全,碎裂的心脉被修复弥合!其气息不仅稳定下来,甚至开始稳步回升,比受伤前更加精纯浑厚!
得救了!
林清羽心中巨石落地,几乎喜极而泣。
安眠者的巨眸再次转动,看向被压制禁锢的林素衣。又是一滴较小的生命露珠渗出,融入林素衣眉心。她周身那些诡异的黑色纹路迅速消退,空洞的白色双眼缓缓闭合,整个人如同睡着般缓缓落地,周身那令人不安的死寂气息渐渐消散,虽然依旧昏迷,但显然已无大碍。
做完这一切,安眠者的巨眸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疲惫。它再次看向林清羽,一段清晰的意念传入她脑中:
【归墟将醒时日无多】
【寻齐星枢碎片重燃星炬】
【西北艮位下一碎片气息】
意念落下,那星辰巨眸缓缓闭合,连同其庞大的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隐没于幽绿雾海深处。沸腾的雾海平息下来,崩塌的净地停止了瓦解,但那破损的痕迹依旧存在,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病初愈。
净地,暂时保住了。
所有白衣人都虚脱般地瘫坐在地,望着林清羽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感激与敬畏。
林清羽朝着雾海深处再次深深一拜。
她走到安然入睡的师妹身边,仔细检查,确认那异力已被生命露珠彻底净化,只需静养便可恢复,终于彻底放心。
她又查看了一下师父,莫问尘呼吸平稳有力,面色红润,竟似因祸得福,在生命露珠的滋养下,修为瓶颈都有所松动。
绝境逢生。
但安眠者最后的警示犹在耳边。
归墟将醒,时日无多。
西北艮位,下一块星枢碎片。
她扶起师父,背起师妹,看向那些惊魂未定的白衣人。
前路依旧漫长,危机四伏。但希望之火,已再次于她心中熊熊燃烧。
星炬需重燃,碎片需寻齐。
而她的旅程,即将迈向新的方向。
艮位风霜骤,故影叩心门
幽冢净地的崩塌止息,留下的是一片劫后余生的疮痍与宁静。乳白色的光罩重新稳定,却比以往黯淡许多。那株净灵古树失去了心头精粹,虽未枯萎,却也显得蔫蔫无力,需要漫长岁月恢复。
白衣长老们对林清羽的态度已然不同,敬畏中带着感激。若非她与安眠者的沟通,净地恐已不存。长老亲自将三人安置在最好的树屋休养,并赠予了一些此地特有的、能温养神魂的“静魂香”。
三日后,莫问尘率先苏醒。生命露珠与古树精粹的神效远超想象,不仅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更将其经脉拓宽重塑,真元变得愈发精纯凝练,停滞多年的修为瓶颈竟隐隐有松动之感。他虽依旧虚弱,需时间巩固,但目光开阖间,神光内蕴,显然获益匪浅。
又过两日,林素衣也悠悠转醒。她先是茫然,随即记忆如潮水涌来,想起自己被空间乱流卷走、误入幽冢、被异力侵蚀失控的种种,尤其是惊扰安眠者、险些导致净地覆灭的经过,不由后怕不已,泪眼婆娑。
“师姐,师父……我……我差点……”她哽咽难言。
林清羽轻轻抱住她,温声道:“都过去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感觉身体如何?”
林素衣内视一番,惊愕地发现不仅那可怕的异力消失无踪,经脉强度与真元纯度竟也提升了一大截,那滴生命露珠的余泽仍在滋养着她。“我……我好像因祸得福了?”她有些难以置信。
莫问尘抚须,神色欣慰又凝重:“安眠者之物,岂是凡品。此番劫难,于你二人皆是锤炼。但切记,力量提升虽喜,心性修为更需跟上,莫要再被外力所乘。”
林素衣郑重点头,经此一劫,她眉宇间少了几分跳脱,多了几分沉稳。
又休整了数日,待二人状态基本稳定,林清羽便向白衣长老辞行。安眠者的警示犹在耳边,归墟苏醒在即,她们必须尽快找到下一块星枢碎片。
长老并未强留,只是赠予了一枚以净灵古树枝条雕刻的令牌:“此令蕴含一丝净地气息,或可在危急时遮蔽气息,避过一些邪祟感知。西北艮位,凶险异常,多有上古战场遗毒与虚空陷阱,万事小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安眠者所指艮位,并非固定星辰方位,而是一种空间卦象所指的‘凶煞寂灭’之地的统称。据古老星图显示,距此最近的一处‘艮位’,乃是一片被称为‘泣血荒原’的古战场遗迹。”
泣血荒原?古战场?林清羽记下这个名字,躬身道谢。
告别白衣种族,三人登上那艘经过简单修补、能量略微恢复的古老星舟。设定好“泣血荒原”的大致方位星图(得益于星枢碎片对古老星图的微弱感应),星舟再次启航,驶入冰冷的星空。
这一次,星舟不再是盲目逃窜,有了明确的目标。但三人心情依旧沉重,时间紧迫,前路未知。
航行途中,林清羽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她一边巩固修为,一边全力以《余烬复燃诀》炼化道莲中那缕被寂灭清辉压制却未根除的紫黑污染。过程缓慢而艰辛,那归墟死气极其顽固,稍有不慎便反扑,需时刻以薪火与清辉余韵小心炙烤炼化。
莫问尘则负责操控星舟,并指点林素衣消化提升后的力量,将生命露珠的余泽彻底化为己用。林素衣进步神速,青木真气越发灵动磅礴,对力量的掌控也精细了许多。
数日后,星舟前方出现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暗红色的星域。还未靠近,一股浓郁的血煞之气与金戈铁马的杀伐意念便透过虚空传来,令人心神不宁。无数巨大的战舰残骸、破碎的法宝兵刃、乃至一些庞大不知名生物的骨骸,漂浮其中,寂静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这里,便是泣血荒原。
星舟缓缓驶入荒原边缘,速度不得不降下来。此地能量乱流极多,空间脆弱,不时有隐藏的空间裂缝如同无形的刀刃般划过,需极其小心。
“好浓的血煞怨念……”林素衣脸色发白,她修为最低,对此地气息最为敏感。
莫问尘神色凝重:“此地怨气万年不散,恐有怨灵秽物滋生,小心戒备。”
林清羽结束闭关走出,她体内的污染已被炼化大半,实力恢复八成。她手握星枢碎片,仔细感应。
碎片在此地震动明显,传递出清晰的指引方向,指向荒原深处。
星舟小心翼翼地向内深入。沿途所见,触目惊心。许多残骸上至今仍残留着强大的能量波动和深刻的战斗痕迹,可见当年战况之酷烈。
忽然,星枢碎片的光芒急促闪烁起来!
“有强烈反应!就在前面那块最大的战舰残骸背后!”林清羽指向左前方一块如同小型大陆般的、扭曲的金属山峦。
星舟小心绕过。残骸背后,景象却出乎意料——
那里并无其他残骸,只有一面巨大无比的、光滑如镜的暗红色晶壁矗立在虚空之中!晶壁不知是何材质,仿佛由无数凝固的血液与煞气凝结而成,表面倒映着星舟和三人的身影,却显得扭曲而不祥。
而星枢碎片所指的方位,正是这晶壁的中心!
碎片似乎想要脱离林清羽的手,飞向晶壁。
“碎片在晶壁里面?”林素衣讶然。
莫问尘皱眉:“此壁诡异,煞气冲霄,恐非善地。”
林清羽凝神观察,医道灵识细细扫过晶壁,忽然脸色微变:“这晶壁……似乎在吸收荒原的血煞怨气!它的核心,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星辉之力被封锁其中!”
那应该就是另一块星枢碎片!它似乎被当成了镇压这片荒原煞气的核心,却被煞气逐渐侵蚀封锁!
如何取出的同时,不引发煞气暴动?
就在三人凝神思索对策之际——
那暗红晶壁之上,原本扭曲倒映着他们身影的地方,景象忽然一变!
晶壁中,不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浮现出青木山的景象!山门破败,硝烟弥漫,无数熟悉的同门在凄厉惨叫中倒下,被黑影吞噬……画面逼真无比,甚至连惨叫哀嚎声都清晰可闻!
“师父!师姐!”林素衣瞬间脸色煞白,失声惊呼,下意识地就要扑过去,却被莫问尘死死拉住。
“是幻象!稳住心神!”莫问尘厉喝,但他自己看着山门惨状,也是目眦欲裂,气血翻涌。
林清羽也是心头剧震,那景象太过真实,勾起了她最深沉的恐惧与愧疚。但她灵台谨守,《余烬复燃诀》自发运转,薪火金芒在眸中一闪,低喝道:“紧守本心!此壁能映照人心恐惧!”
话音未落,晶壁画面再变!
这一次,出现的却是莫问尘为救林清羽,本源耗尽,在她怀中气息断绝的画面!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甚至连莫问尘最后那不舍与担忧的眼神都一般无二!
“师父!”林清羽纵然知道是假,心脏仍如同被狠狠攥住,呼吸一窒。
莫问尘也是身形一晃。
晶壁仿佛找到了他们的弱点,画面接连变幻,皆是他们内心最恐惧、最不愿回忆的场景:林素衣被异力彻底吞噬化为邪魔、林清羽道莲污染爆发反噬己身、三人最终失败浩劫吞噬万物……
一声声哀嚎,一幕幕惨剧,不断冲击着三人的心神!
尤其是林素衣,修为最弱,此刻已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几乎要心神失守。
“可恶!这鬼东西!”莫问尘怒吼,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气血,一掌拍出,磅礴真气轰向晶壁!
轰!
真气击中晶壁,却如泥牛入海,只激起一圈涟漪,反而让其中的幻象更加清晰、更加凄厉!
“没用的,师父!”林清羽拉住他,“此物以煞气与怨念为食,能量攻击只会助长它!”
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晶壁,灵识全力运转。医道不仅能医人,亦能洞察虚妄,辨析本质。她发现,所有幻象皆源自晶壁核心处那块被封锁的星枢碎片!是碎片散发的微弱星辉,在煞气的扭曲下,化为了攻心的幻境!
“幻象根源在碎片!需以纯粹意念之力,沟通碎片本体,助其挣脱煞气封锁!”林清羽快速道,“师父,师妹,助我稳住心神,为我护法!”
她当即盘坐于甲板,星枢碎片置于身前,闭目凝神,意识再次离体,却不是攻击,而是化作一道纯净的、蕴含着《余烬复燃诀》坚守之意与医者仁心的意念之桥,小心翼翼地避开周围滔天的煞气怨念,精准地射向晶壁核心那一点微弱的星辉!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她的意识毫无防护地暴露在无尽煞气之中,极易被污染吞噬!
莫问尘与林素衣见状,立刻一左一右护在她身旁,全力运转功法,青木真气与浩然气劲交织成一道屏障,尽可能为她隔绝外界煞气干扰。
林清羽的意念之桥艰难地穿透层层煞气阻碍,终于触及了那被封锁的星枢碎片!
就在两者接触的刹那——
一段被封存了万载的、残缺的记忆碎片,顺着意念之桥,猛地涌入林清羽的脑海!
那是一个惨烈的战场画面:
一位身穿破碎星甲、手持断裂战旗的道莲卫,浴血死守在一座巨大的星门之前,身后是无数正在撤离的平民。他怒吼着,将一枚闪烁着星辉的碎片狠狠拍入星门基座,引爆自身所有力量,暂时封印了星门,也将追击而来的无数邪祟与自己一同封死在外……
而那枚碎片,正是眼前这块!
那处战场,就是如今的泣血荒原!
那位道莲卫最后的面容,在自爆的光辉中显得模糊,唯有额间那道莲印,璀璨如星!
“前辈……”林清羽心中震撼悲恸。
而随着这段记忆的涌入,那块被封印的星枢碎片仿佛感受到了同源的气息与意志,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咔嚓!
暗红晶壁之上,一道裂纹骤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