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岭山脚下的李家坳,百十来户人家靠砍柴采药过活,老人们常说,松岭深处住着山神,逢年过节往山口石桌上摆块腊肉、几穗玉米,山里就不会出事。
李家坳东头的李阿牛,是个出了名的实在人。十七岁那年,他娘得了咳疾,郎中说要五叶参才能治。那五叶参长在鹰嘴崖,崖壁陡得能站得住脚的地方还没巴掌大,村里人都说去了就是送死。阿牛揣了两个菜团子,揣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就上了山。
他在山里转了三天,干粮见了底,水囊也空了,眼看要晕过去时,忽然闻着股甜香。顺着香味走,竟在一片竹林里找着眼清泉,泉边还长着株五叶参,红莹莹的根须在水里飘着,像团小火苗。阿牛刚要挖,就听见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是个穿青布裙的姑娘,梳着双丫髻,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野栗子。
“这参是我的。”姑娘声音脆生生的,像山涧的泉水。
阿牛急得脸通红:“姑娘,我娘快不行了,就靠这参救命,你开个价,我以后一定还!”
姑娘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谁要你的钱?你帮我个忙,参就给你。”
阿牛忙点头,姑娘指了指泉边的石头:“这石头底下压着只白狐,它腿被夹子伤了,你帮我把它弄出来,再找些接骨草敷上。”
阿牛依着做了,那白狐通人性,被救出来后竟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姑娘把五叶参递给他,又塞了个布包:“这里面是蜂蜜糕,你路上吃。对了,往后别来鹰嘴崖了,不安全。”说完转身进了竹林,脚步轻得没声儿,转瞬间就没了影。
阿牛拿着参回了家,娘喝了参汤,不出半月就好了。他总记着那姑娘的恩情,想着再上山道谢,可每次走到竹林,都找不着那眼清泉。倒是每月十五,他会往山口石桌上摆些自家蒸的米糕,心里念叨着姑娘能看见。
这年冬天来得早,十月就下了场大雪,山风刮得能把人卷走。阿牛在家劈柴时,听见院门外有响动,开门一看,竟是上次那青裙姑娘,怀里还抱着只受伤的小鹿,脸色白得像纸。
“能让我进去避避雪吗?小鹿快冻僵了。”姑娘的嘴唇都紫了。
阿牛赶紧把人让进屋,生了火,又煮了锅姜汤。姑娘喝了汤,脸色才缓过来,说自己叫松瑶,家在松岭深处。阿牛也不追问,只把小鹿的伤处清理干净,敷上草药,又找了件旧棉袄给松瑶披上。
松瑶在阿牛家住了三天,雪停了才要走。临走前,她从怀里摸出个木雕,是只展翅的山雀,翅膀上刻着细密的花纹:“这个给你,往后要是在山里遇着危险,就把它举起来喊我的名字。”
打那以后,松瑶常来李家坳,有时送些山里的野果,有时帮阿牛娘缝补衣裳。村里人都说阿牛好福气,捡着个这么俊的姑娘,阿牛听了,心里像揣了块糖,甜丝丝的。
可好日子没过多久,就出了事。
开春的时候,李家坳来了伙外乡人,领头的是个穿锦袍的汉子,说要找松岭山神的宝藏。他们在山里乱挖乱砍,还放火烧了片松林。阿牛去拦,被那汉子推倒在地,头磕在石头上,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张软床上,屋里飘着松针的清香。松瑶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你总算醒了,我爹说,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阿牛这才知道,松瑶竟是松岭山神的女儿。山神见阿牛心善,又对女儿好,本想让他们多相处些日子,可那些外乡人惊动了山神,山神只好把阿牛接到了山神府。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进来个穿皂色长袍的中年汉子,眉眼和松瑶有几分像,不怒自威。松瑶赶紧起身:“爹,这就是阿牛。”
山神看着阿牛,点了点头:“你救过瑶儿,又护着松岭,是个好孩子。可那些外乡人不死心,还在山里找,他们手里有开山斧,要是让他们闯进山神府,后果不堪设想。”
阿牛急了:“那怎么办?我去叫村里人来帮忙!”
山神摇头:“凡人对付不了他们,除非……”他顿了顿,看了眼松瑶,“除非瑶儿嫁你,你成了山神的女婿,就能借松岭的力量,把那些人赶出去。”
松瑶脸一下子红了,阿牛也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早就喜欢松瑶,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松瑶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说:“我愿意。”
阿牛看着她的眼睛,用力点头:“我也愿意!”
山神选了个吉日,要在松岭深处办婚礼。消息传到李家坳,村里人都高兴,扛着自家的好酒好肉往山里去。可刚走到山口,就见那些外乡人举着斧头冲了过来,领头的汉子喊道:“什么山神嫁女,都是骗人的!今天我就要劈开山神府,抢了宝藏!”
就在这时,山里忽然刮起大风,漫山的红松摇晃起来,松针像雨一样落下。阿牛想起松瑶给的木雕,赶紧掏出来举过头顶,大喊:“松瑶!”
话音刚落,就见松瑶穿着大红嫁衣从云雾里走出来,身后跟着无数鸟兽,有斑斓的猛虎,有雪白的狐狸,还有展翅的山鹰。山神站在松瑶身边,声音像打雷:“尔等凡人,竟敢冒犯松岭,今日就让你们知道厉害!”
外乡人吓得腿都软了,可那领头的汉子还不死心,举着开山斧就往松瑶冲去。阿牛眼疾手快,抄起根松木棍挡住,可那汉子力气大,阿牛被震得后退几步。就在这时,那只被阿牛救过的白狐扑了上来,一口咬住汉子的手腕,开山斧“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猛虎咆哮着扑向其他外乡人,山鹰也俯冲下来,用爪子抓他们的头发。外乡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山外跑,再也不敢回来了。
风波平息后,婚礼照常举行。松岭深处张灯结彩,红松树上挂着红灯笼,鸟兽们围在旁边,有的叼着野果,有的衔着鲜花。阿牛穿着新做的长袍,牵着松瑶的手,在山神和村民的祝福下拜了天地。
婚后,阿牛和松瑶住在山神府,也常回李家坳看看。松瑶教会阿牛辨认山里的草药,还告诉他哪里的泉水最甜,哪里的野果最香。阿牛也常带着村民去山里采药,却从不让他们乱砍滥伐,村里人都说,自从阿牛成了山神女婿,松岭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
后来,李家坳的老人们常给孩子讲松岭山神嫁女的故事,说只要心善,肯帮人,就连山神都会青睐。孩子们听得入迷,总盼着能在山里遇见穿青布裙的姑娘,遇见那只通人性的白狐。
而松岭的云雾,依旧年复一年地缭绕着红松,像是在守护着这段人神相爱的佳话,也守护着山里的每一个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