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水裹着初秋的凉意拍打着船帮,许昌贵蹲在船头,手里的烟袋锅子明明灭灭,眼神却死死盯着水面下那团若隐若现的黑影。他掌舵三十年,从钱塘到通州,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可今儿这趟活,从接货时起就透着邪性。
雇船的是个穿青布长衫的年轻人,说话细声细气,却出手阔绰,给了双倍船钱,只提了一个要求:三更开船,天亮前必须过徐州段的黑风口,中途不许停船,更不许任何人看货舱里的东西。许昌贵当时心里犯嘀咕,可架不住钱袋子鼓,还是应了下来。
船刚驶出码头,就出了怪事。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起了漩涡,老伙计王二毛舀水时,木瓢“咚”地掉进水里,刚要伸手去捞,就见水面下伸出只惨白的手,指尖带着青黑,眼看要抓住他的手腕。
“别碰!”许昌贵一把拽回王二毛,抄起船桨就往水里砸。船桨刚碰到水面,就听见“滋啦”一声,像是烧红的铁碰到了冷水,水面上飘起一层黑油似的东西,还带着股腐臭。
“许哥,这……这是啥?”王二毛吓得脸发白,缩在船尾不敢动。
许昌贵没说话,心里却咯噔一下。他想起十年前听老帮主说过的事——漕帮有个禁忌,要是运了不干净的东西,就会引“水鬼缠船”,而破解的法子只有一个,就是念“沉船咒”。可那咒语邪门得很,一念就会折阳寿,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敢碰。
船行到半夜,风突然变了方向,刮得船身左右摇晃。货舱里传来“砰砰”的响声,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撞。许昌贵咬咬牙,提着马灯往货舱走,刚掀开舱门,就看见里面的木箱裂开了缝,从缝里渗出来的不是水,而是暗红的血。
“不好!”许昌贵转身就往外跑,可已经晚了。船身突然往下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他趴在船边往下看,只见水里浮起上百张人脸,都是青紫色的,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他。
“许哥,快念咒啊!再不念船就沉了!”王二毛抱着船桅大喊,声音都变了调。
许昌贵闭上眼,想起老帮主教他咒语时的模样。那是个雪夜,老帮主坐在火塘边,手里捏着个桃木牌,说这咒语是漕帮老祖宗传下来的,当年为了护着漕运不被水匪抢,才创出这法子,可每次念咒,都是拿自己的命换船上人的平安。
“天地水府,漕运为路,若有邪祟,沉于深谷……”许昌贵开口念咒,刚念了两句,就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块石头压着。水面上的人脸开始扭曲,发出“呜呜”的哭声,缠在船底的东西也松了些。
可就在这时,货舱里的木箱“哗啦”一声碎了,里面滚出来的不是货物,而是一堆白骨,最上面那颗头骨的额头上,刻着个“漕”字。许昌贵心里一震,突然明白过来——这年轻人运的,是二十年前漕帮内乱时,被害死的老兄弟们的尸骨!
当年漕帮分成两派,一派想投靠官府,一派要守着漕帮的规矩,最后投靠官府的那派下了黑手,在反对的人饭菜中下毒害死了那批人,还把尸骨埋在了岸边的乱葬岗。没想到时隔二十年,有人把这些尸骨挖出来,想借着运河的水,让这些冤魂找现在的漕帮报仇。
“冤有头,债有主,别害无辜人!”许昌贵朝着水面大喊,继续念咒。他的声音越来越哑,嘴角开始流血,可手里的船桨却握得更紧了。水面上的人脸渐渐模糊,缠在船底的东西也慢慢松开,船终于又能往前开了。
天快亮的时候,船过了黑风口,前面就是徐州码头。许昌贵瘫在船头,喘着粗气,看见那个雇船的年轻人站在码头上,朝着他笑。可那笑容没持续多久,就见水面突然掀起巨浪,把年轻人卷进了水里,再也没上来。
后来有人问许昌贵,当时为啥要念那折阳寿的咒语。他总是摸着胸口,望着运河的方向说:“漕帮人靠水吃饭,就得护着水里的规矩,不能让冤魂缠了正道,更不能让无辜人送了命。”
从那以后,运河上再没人敢运不干净的东西,而许昌贵的故事,也成了漕帮里代代相传的老话。每当有人新学掌舵,老人们都会指着运河的水面说:“记住,水里的规矩比天还大,要是遇到怪事,别慌,想想许昌贵,想想那沉船咒,守住良心,就啥都不怕了。”
运河的水还在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带着漕帮的故事,也带着那些守规矩的人心,一直往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