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年间,保定府往太原府的商道上,最出名的不是金贵的绸缎茶叶,是顺通镖局的老镖头赵铁山。这老赵头五十来岁,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拉到下颌,据说是年轻时护一趟皇杠,被响马劈的。他常说:“镖行饭,吃的是胆子,凭的是信义,真到了要命的时候,得把后背交给兄弟,把刀尖对着歹人。”
顺通镖局这年接了趟大活——给太原府的绸缎庄王老爷送三车蜀锦。蜀锦金贵,一匹能换寻常人家半年嚼谷,赵铁山不敢怠慢,点了镖局最得力的六个伙计,又特意把儿子赵小虎带上。小虎刚满十八,跟着老赵头练了十年拳脚,还没正经走过大镖,这次算是他的“出师镖”。
出发前,王老爷特意来镖局叮嘱:“赵镖头,这蜀锦是给太原府知府做寿礼的,耽误不得,也丢不得。”赵铁山拍着胸脯应下,亲手给三辆镖车蒙上青布,又在每辆车的车辕上系了块黑布——那是顺通镖局的记号,道上的人见了,大多会给几分薄面。
头三天走得顺顺当当,出了保定府,过了石家庄,眼看就要进太行山。这太行山是必经之路,也是最险的地方,山里头藏着不少响马,专挑镖车下手。赵铁山让伙计们把刀都出鞘,弓箭上弦,又嘱咐小虎:“待会儿进了山,眼睛放亮些,别四处乱看,更别轻易说话,听我号令行事。”
小虎攥着腰间的单刀,手心全是汗。他早就听说太行山里有个“黑风寨”,寨主周黑熊,手使一对板斧,力大无穷,杀过的镖师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这会儿进了山,只听见风吹树叶“哗哗”响,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更显得山里阴森。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突然听见山顶传来一声呼哨,紧接着,几十个手持刀斧的汉子从树林里冲了出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黑胖子,正是周黑熊。他把板斧往地上一拄,喝道:“赵铁山,识相的就把镖车留下,老子饶你们一条狗命!”
赵铁山催马上前,抱了抱拳:“周寨主,都是道上混饭吃的,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趟镖是给太原府知府的寿礼,动了它,对你我都没好处。”
周黑熊“哈哈”一笑:“知府算个屁!在这太行山里,老子说的就是规矩!今天这镖,老子要定了!”说罢,他一挥手,手下的汉子们就朝镖车冲了过来。
赵铁山大喊一声:“兄弟们,抄家伙!”说着,他拔出腰间的朴刀,催马迎了上去。伙计们也不含糊,各拿刀枪,跟响马们打了起来。小虎第一次见这阵仗,刚开始还有些发懵,见一个响马举刀朝他砍来,他下意识地举刀去挡,“当”的一声,火星四溅,那响马的刀被震开,小虎趁机一刀刺过去,正中小腹,那响马“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小虎杀了人,心里又怕又慌,手都开始抖。赵铁山看在眼里,大喊:“小虎,别慌!你要是怕了,今天咱们爷俩都得死在这儿!”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小虎头上,他定了定神,握紧单刀,又冲了上去。双方打得昏天黑地,顺通镖局的伙计虽然勇猛,但响马人多势众,镖师们渐渐落了下风。有两个伙计已经倒在地上,不知死活,赵铁山的胳膊也被砍了一刀,鲜血直流。
周黑熊见顺通镖局快撑不住了,提着板斧朝赵铁山冲来:“赵铁山,受死吧!”
赵铁山咬紧牙关,举刀迎战。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十几个回合,赵铁山毕竟年纪大了,又受了伤,渐渐体力不支。周黑熊瞅准一个破绽,一斧朝赵铁山的胸口劈来,赵铁山躲闪不及,眼看就要丧命斧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虎突然从旁边冲了过来,大喊一声:“爹,小心!”他手里的单刀直接朝周黑熊的后背刺去。周黑熊没想到一个毛头小子敢偷袭他,等他反应过来,单刀已经刺进了他的后背,他“哇”地吐了一口鲜血,转过身,一斧朝小虎砍去。
赵铁山见小虎有危险,拼尽全身力气,一刀砍在周黑熊的脖子上。周黑熊的脑袋“咕噜噜”掉在地上,眼睛还圆睁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响马们见寨主死了,顿时慌了神,纷纷扔下刀斧,四散逃跑。赵铁山松了口气,“扑通”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小虎赶紧跑过去,扶起他:“爹,您怎么样?”
赵铁山摆了摆手,喘着粗气说:“没事,死不了。快看看兄弟们,还有镖车。”
小虎赶紧去看,两个伙计已经没气了,另外四个伙计也都受了伤,好在三辆镖车都还在。他把青布掀开,想看看蜀锦有没有受损,却发现第二辆镖车的车板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几滴血印,那血印像是梅花一样,印在木板上,格外扎眼。
赵铁山也看到了血印,他皱了皱眉:“这血印……是谁的?”
一个受伤的伙计说:“镖头,刚才打起来的时候,有个响马想爬上车,我一刀砍在他的手上,可能是他的血。”
赵铁山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是让伙计们把死去的兄弟抬上车,又简单包扎了伤口,继续赶路。小虎看着那血印,心里总觉得不对劲,那血印的形状,不像是手上流的血,倒像是……手指蘸着血按上去的。
走了没多远,小虎忍不住问:“爹,那血印会不会有问题?”
赵铁山看了他一眼:“能有什么问题?不过是几滴血罢了。咱们镖师走镖,哪趟不沾点血?只要镖车没丢,就没事。”
小虎没再说话,但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到了晚上,他们在山脚下的一个客栈住下,赵铁山让伙计们看好镖车,自己则去客栈的后厨找水喝。小虎趁没人注意,偷偷溜到镖车旁,仔细看那血印。
月光下,血印看得更清楚了,一共五滴,排列得整整齐齐,不像是打斗时不小心沾上的。小虎伸手摸了摸,血印已经干了,硬邦邦的。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听镖局里的老镖师说过,有些歹人会用血做记号,告诉同伙镖车的位置。
就在这时,客栈的门突然被推开,几个穿着黑衣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瘦高个,脸上带着一道疤,跟赵铁山脸上的疤很像。小虎赶紧躲到镖车后面,屏住呼吸,听他们说话。
瘦高个问客栈老板:“刚才是不是有一队镖师住进来了?顺通镖局的。”
客栈老板点点头:“是,刚住下,还带着三辆镖车呢。”
瘦高个冷笑一声:“好,找的就是他们。周黑熊那蠢货,连个镖车都抢不到,还送了命。不过没关系,他已经给咱们留下记号了,车辕上的黑布,还有车板上的血印,错不了。”
小虎心里一惊,原来那血印真的是记号!他刚想喊,就听见瘦高个又说:“兄弟们,今晚三更,咱们动手,把镖车抢了,一个活口都别留!”
黑衣人们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客栈。小虎赶紧跑回房间,把刚才听到的告诉了赵铁山。赵铁山听完,脸色一变:“没想到周黑熊还有同伙!看来这趟镖,没那么容易送完。”
小虎说:“爹,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咱们连夜赶路吧?”
赵铁山摇了摇头:“不行,兄弟们都受了伤,连夜赶路太危险。再说,他们已经知道咱们在这儿,就算咱们走了,他们也会追上来。不如咱们就留在这儿,等他们来,跟他们拼了!”
他让伙计们把客栈的门窗都关好,又在镖车周围撒了些石灰——那是用来防贼的,只要有人踩上去,就会留下脚印。然后,他把伙计们分成两队,一队守在门口,一队守在窗户边,自己则和小虎守在镖车旁。
三更天,客栈外果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门被一脚踹开,瘦高个带着十几个黑衣人像潮水一样冲了进来。他们刚进门,就踩上了石灰,留下了一串脚印。
赵铁山大喊一声:“兄弟们,动手!”说着,他举刀朝瘦高个冲去。小虎也跟在后面,手里的单刀舞得虎虎生风。黑衣人们没想到镖师们早有准备,一时乱了阵脚。
瘦高个见情况不对,想往后退,却被赵铁山拦住:“想走?没那么容易!”两人打了起来,瘦高个的功夫比周黑熊还厉害,赵铁山渐渐有些吃力。小虎看在眼里,趁瘦高个不注意,一刀朝他的腿砍去。瘦高个惨叫一声,跪倒在地,赵铁山趁机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结束了他的性命。
黑衣人们见首领死了,纷纷四散逃跑,有的从窗户跳出去,有的从门口跑出去,却都被守在旁边的伙计们砍倒在地。没一会儿,客栈里就安静了下来,地上躺满了黑衣人的尸体,鲜血把石灰染成了红色。
小虎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镖车上的血印,松了口气:“爹,总算把他们都解决了。”
赵铁山点了点头,走到镖车旁,用刀把那血印刮掉,说:“这血印是个教训,以后走镖,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掉以轻心。就算打赢了,也得仔细检查镖车,不能给歹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第二天一早,他们把黑衣人的尸体拖到山里埋了,又给死去的伙计们立了个简单的墓碑,然后继续赶路。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歹人,顺利地把镖车送到了太原府的绸缎庄。
王老爷见镖车平安送到,高兴得不得了,不仅给了双倍的镖银,还摆了一桌酒席招待他们。酒席上,王老爷问起走镖的经过,赵铁山把太行山遇到响马的事说了一遍,还特意提到了那血印。
王老爷听完,叹了口气:“赵镖头,你们真是不容易啊。这蜀锦要是丢了,我不仅没法给知府大人交差,我的绸缎庄也得倒闭。多亏了你们,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赵铁山说:“王老爷客气了,我们镖师吃的就是这碗饭,保护镖车的安全,是我们的本分。”
酒席散后,他们准备回保定府。小虎问赵铁山:“爹,咱们以后还会遇到这样的事吗?”
赵铁山拍了拍他的肩膀:“会,只要咱们还走镖,就难免会遇到歹人。但只要咱们记住,凭信义做事,凭胆子吃饭,就没有闯不过去的难关。”
他们赶着镖车往回走,阳光照在镖车上,车板上那被刮掉血印的地方,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但小虎知道,那血印不仅印在了镖车上,更印在了他的心里,时刻提醒着他,镖师这碗饭,不好吃,但只要守住信义,就值得。
后来,顺通镖局的名声越来越大,很多商人都愿意找他们走镖。人们都说,顺通镖局的镖师,不仅功夫好,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守住镖车,守住信义。而那辆沾过血印的镖车,也成了顺通镖局的传家宝,赵铁山时常会把它拉出来,给新来的镖师们讲那趟惊心动魄的走镖经历,讲那血印背后的教训。
再后来,小虎也成了镖局的镖头,每次走镖前,他都会仔细检查镖车,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从未丢过一趟镖。人们都说,小虎跟他爹赵铁山一样,是个靠谱的镖师,而那镖车的血印,也成了保定府到太原府商道上,一个流传至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