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变天了。
这个天不是风雪,而是人心。
帅府的命令,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北境的高层掀起了轩然大波。
将军遇刺,身受重伤,闭门不出。
夫人暂代军政,总揽大权。
而她下的第一道命令,不是追查真凶,不是稳定军心,而是倾尽北境所有资源,去救治那个刺杀将军的凶手。
这个消息,被严格地封锁在帅府之内,但那压抑而诡异的气氛,却像瘟疫一样,在将领之间蔓延。
没人能理解夫人的做法。
就连对齐嫣然最为信服的李显扬,也忧心忡忡,数次想要进言,却都被齐嫣然冰冷的眼神挡了回来。
地牢。
曾经阴暗潮湿的死囚牢,如今焕然一新。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角燃着上好的檀香,桌上摆着山珍海味,和关内都难得一见的琼浆玉液。
影盘膝坐在床上。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最好的金疮药包扎好。断裂的筋骨,也被医术高明的大夫,用夹板固定。
每天,都有人像灌药一样,将一碗碗由千年老参、百年何首乌熬制的汤药,灌进他的嘴里。
他那因为常年囚禁而衰败的气血,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
他的面前,摊着十几本武功秘籍,从刚猛无俦的龙象般若功,到阴柔诡谲的葵花宝典残篇,应有尽有。
这些,都是李琼多年来南征北战的缴获,任何一本流传到江湖上,都足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现在,它们像不值钱的废纸一样,堆在他的面前。
影没有去看那些秘籍,也没有碰桌上的酒肉。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石像。
他想死。
在得知自己一生的信仰,都只是一个骗局之后,死亡,成了他唯一的解脱。
他试过绝食,但那些汤药会强行灌进他的喉咙。
他试过撞墙,但牢房的墙壁,都用厚厚的软垫包裹了起来。
他甚至想过咬舌,但他的嘴里,永远塞着一个特制的软木塞。
那个女人,不让他死。
她用尽一切办法,让他活着,甚至,让他变得更强。
为什么?
影想不明白。
这种未知的,被敌人掌控一切的感觉,比九幽里那二十年的黑暗,更让他感到恐惧和煎熬。
他就像被蛛网缠住的飞蛾,无论如何挣扎,都只会让身上的束缚,越来越紧。
……
帅府,议事厅。
齐嫣然坐在主位上,面容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剑。
她的下方,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神机营副统领,侯三。
另一个,是黄金狼帐派来的使者,一个眼神精明,身材干瘦的草原商人。
“夫人,这是拓跋雄大汗的回信。”侯三呈上一封用羊皮卷写的信。
齐嫣然展开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拓跋雄对李将军的遭遇表示万分悲痛,并且强烈谴责了这种卑劣的刺杀行径。
同时,他表示北境与黑风部落的友谊,坚如磐石,不会因为任何意外而动摇。
第一批雪花盐和呢绒的样品,他非常满意,希望能够尽快加大供货量。
信的最后,他顺便提了一句,听说中原皇帝又派了新的使者,前往西部草原的其他几个大部落,似乎也在许诺草原王的封号。
齐嫣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头老狐狸。
名为慰问,实为试探。
他既想确认李琼的伤势,到底会不会影响北境的生产和供货。
又想借其他部落的异动,来向自己施压,索要更多的好处。
“回去告诉拓跋雄。”
齐嫣然将信扔在桌上,声音平静。
“将军的身体并无大碍。我们的生意,也一切照旧。”
“至于皇帝的那些小动作,让他不必理会。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上不了台面。”
“另外,告诉他下一批货,我们可以给他打九折。”
“但是,我需要他帮我做一件事。”
“我要他动用黑风部落所有的力量,帮我找一样东西。”
齐嫣然说着,将一张纸条,递给了侯三。
纸条上,写着一个名字,鬼医,百里长青。
这是她翻遍了帅府所有的藏书和卷宗,才找到的一个名字。
传闻此人,医术通神,毒术更是天下无双,行踪诡异,亦正亦邪。
有人说他早已死了,也有人说他隐居在草原深处的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除了影之外,唯一可能解开烛影之毒的希望。
“是,夫人!”侯三郑重地接过纸条,转身离去。
送走了侯三,齐嫣然的目光,落在了那位黄金狼帐的使者身上。
“阿古拉女王,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
那名草原商人躬身行礼,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女王听闻李将军遇刺,心急如焚,特命小人送来这株不死草,希望能对将军的伤势,有所帮助。”
“另外,女王还让小人转告夫人一句话。”
商人的声音压低。
“她说皇帝的刀既然已经出鞘,就不会轻易收回。北境如今内忧外患,若是有需要,黄金狼帐的十万铁骑,随时可以南下,为将军分忧。”
齐嫣然看着那个盒子,眼神微微一动。
不死草,是草原上传说中的圣药,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
虽然未必真有那么神奇,但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阿古拉在这个时候送来,无疑是雪中送炭。
而她后面那句话,更是分量十足。
出兵南下,为李琼分忧。
这等于是,在向整个天下宣告,她阿古拉,已经和李琼彻底绑在了一起。
这既是在表达她的诚意,也是在赌。
赌李琼不会倒下,赌北境的未来。
齐嫣然的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她点了点头:“替我多谢女王的美意,这份情我记下了。”
“请转告女王,北境的这点小麻烦,我们自己还能处理。”
“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让她安心整合东部草原,训练兵马。好戏,还在后头。”
打发走两位使者,议事厅内,只剩下齐嫣然和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显扬。
“夫人。”
李显扬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
“您真的要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个刺客,和一个虚无缥缥的鬼医身上吗?”
“拓跋雄和阿古拉,如今都对我们虎视眈眈,名为盟友,实则都在观望。军中将领,人心惶惶。”
“将军昏迷不醒的消息,还能瞒多久?三天?五天?”
“一旦消息泄露,拓跋雄必定会撕毁盟约,阿古拉也可能会反戈一击。到那时,不用等朝廷大军南下,我们北境,自己就先乱了!”
李显扬的话,句句诛心,说出了眼下最残酷的现实。
齐嫣然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你说的都对。”
“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了。”
李显扬一愣:“不等?我们还能做什么?”
齐嫣然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
她的目光,没有看草原,也没有看北境,而是落在了地图的中央,那个代表着大周权力核心的红点上。
京城。
“既然麻烦是京城来的,那就要让麻烦,回到京城去。”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疯狂而决绝的笑容。
“李显扬,你立刻去办一件事。”
“我要你,把我遇刺的消息,传出去。”
李显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什么?夫人,您……”
“不是将军遇刺。”齐嫣然打断他,纠正道:“是我,齐嫣然,在织造局遇刺,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要把细节编得越惨越好,就说我被刺穿了心脏,全靠一口气吊着,随时都可能咽气。”
李显扬彻底懵了。
他完全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岂不是自乱阵脚?
齐嫣然的目光,幽深如海。
“皇帝派人来杀我,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盐,我们的布,我们的阳谋,打在了他的七寸上,让他感觉到了恐惧。”
“他怕我这个变数,会彻底改变北方的格局。”
“那么,如果我这个变数,快要死了呢?”
李显扬的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他隐约抓住了什么。
“皇帝会怎么想?他会觉得,除掉了我,李琼就断了一臂,北境的威胁,就去了一半。他会暂时松一口气。”
“而那些在京城里,因为我们的禁运令而损失惨重,对我们恨之入骨的世家大族,又会怎么想?”
齐嫣然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充满诱惑。
“他们会觉得,这是痛打落水狗的最好机会!”
“他们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派人来北境,查探我的虚实,甚至,想来补上最后一刀!”
“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齐嫣然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镇北关通往京城的那条官道上。
“我要你动用我们所有的力量,在京城散布消息。就说我手里,有一样东西。”
“一样能让北境的盐,产量再翻十倍,能让呢绒的成本再降一半的神仙图纸。”
“而这份图纸,就在我的身上。我一死图纸就会被销毁。”
“皇帝想要,那些世家想要,所有想从北境这块肥肉上分一杯羹的人,都想要。”
“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地涌向北境。”
李显扬听得浑身发冷,他终于明白了齐嫣然的意图。
这是以身为饵!
用自己命悬一线的假消息,和一份虚无缥缈的神仙图纸,来引诱京城那些贪婪的饿狼,走出他们固若金汤的巢穴!
“可是,夫人,这太危险了!”李显扬骇然道:“引狼入室,一旦控制不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齐嫣然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赌徒才有的光芒。
“我要的不是虎子。”
“我要的是能解烛影之毒的,真正的心头血。”
“皇帝的血太远,我够不着。”
“但是,那些与皇族血脉相连,同样可能身中烛影之毒,或者知道其秘闻的王公贵族,世家子弟。”
“只要来一个就够了。”
她转过头,看着李显扬,一字一句地说道。
“去吧。”
“告诉全天下,我齐嫣然要死了。”
“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会钓上来一条什么样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