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卫的地牢,比京城的天牢更加阴冷。
这里没有光,只有无尽的潮湿和黑暗,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仿佛每一块砖石都浸透了亡魂的哀嚎。
影被锁在一座特制的玄铁十字架上。
他的四肢被粗大的铁链贯穿,伤口没有经过任何处理,任由鲜血和腐肉混合在一起。
周平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剥皮小刀,刀锋在昏暗的烛火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说吧。”
周平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毒怎么解?”
影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对于一个在九幽那种地方待了二十年的人来说,这种程度的刑罚,甚至无法让他皱一下眉头。
周平也不意外。
他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小刀,轻轻地,刺入了影的小腿。
刀尖缓缓旋转,将血肉一片片剥离。
影的身体,纹丝不动。
“骨头很硬。”周平赞叹了一句,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我见过很多骨头硬的人,但他们的骨头,最后都变成了我的收藏品。”
他抽出小刀,又换了一把更小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影的一根指骨,然后,猛地向外一拉。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影的身体,终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但他依旧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周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耐。
他扔掉手中的刑具,走到影的面前,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你知道吗?在来之前,夫人对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不是肉体上的痛苦。”
“而是希望。”
影那紧闭的眼皮,猛地跳动了一下。
周平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她说你这样的人,了无牵挂,唯一的念想,可能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许诺给你的自由。”
“天高海阔,任你自由,对吗?”
影的瞳孔,骤然收缩。
周平笑了。
“她说让我告诉你。你的那位陛下,在你动身前往北境的第二天,就下了一道密旨。”
“密旨的内容是,无论刺杀成功与否,当你踏出京城的那一刻,你在皇族宗卷里那个唯一的名字,就已经被划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代号叛贼。”
“并且,你那位被你亲手所杀的侧妃,她的家族,已经被平反了。她的牌位,被追封为贵妃,供入了皇陵。”
“你的陛下,用你这把最锋利的刀,去杀他最想杀的人。然后,再用你的人头,去安抚一个他需要拉拢的家族。”
“一石二鸟,帝王心术,玩得漂亮啊。”
“你不是他的影子,你只是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你所谓的自由,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天大的骗局。”
“你所谓的效忠,你那二十年不见天日的囚禁,你所做的一切。”
周平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一字一句,凿进影的脑海。
“都只是一个笑话。”
“噗!”
影猛地睁开眼睛,一口黑血,狂喷而出。
他那双空洞的,早已磨灭了所有情感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别的东西。
是震惊,是愤怒,是难以置信,最终,全都化为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绝望和自嘲。
他的一生,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疯狂的咆哮,从他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回荡在整个地牢。
他开始疯狂地挣扎,锁住他的铁链,被他崩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周平冷漠地看着他,直到他力竭,才缓缓开口。
“现在可以说了吗?”
“解药。”
影喘着粗气,声音沙哑破碎。
“没有解药。”
周平的眼神一冷。
“此毒,名为烛影。”影的声音,带着一种解脱后的死寂:“乃是前朝皇室,用九十九种至毒之物,混以宗师武者的心头血,历时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
“中者心脉会被毒火灼烧,如同蜡烛一般,从内到外,慢慢燃尽。七日之内,必化为一滩脓血,神仙难救。”
“唯一的解法……”
影抬起头,那双死灰色的眼睛,看着周平。
“是以毒攻毒。”
“找到另一位身中烛影之毒的人,取其心头血,方可解之。”
“但此毒,早已失传百年,天下间,除了李琼,再无第二人中此毒。”
“所以这是个死局。”
……
当周平将审讯的结果,汇报给齐嫣然时。
饶是她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听到死局这两个字时,她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七天。
她的琼哥,只剩下七天的时间。
唯一的解药,是另一个同样中了烛影之毒的人的心头血。
而这样的人,根本不存在。
绝望。
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将人彻底吞噬的绝望,向她袭来。
她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她看着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可她的天却要永远地黑下去了吗?
不。
不能。
齐嫣然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光。
不对劲。
这个解法,太巧合,也太绝对了。
就像是专门为了让人绝望而设计的。
以毒攻毒,取另一人的心头血。
齐嫣然的脑中,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念头。
等等!
影!
那个刺客!
他的武功被废,丹田空空如也,却能爆发出那般恐怖的战力。
他最后喷出的那道血箭,霸道,阴毒,与烛影的描述,何其相似!
“周平!”
齐嫣然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那个刺客,他有没有中过毒?或者说,他本身是不是就是一个毒人?!”
周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爆出一团精光。
“夫人是说……”
“立刻去,带上军医给我查,查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
齐嫣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半个时辰后。
周平带着一名老军医,神色复杂地再次回到了议事厅。
“夫人,您料事如神。”
老军医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恐惧。
“那个刺客的体内,确实潜藏着一种与将军所中之毒,同根同源的剧毒。只是,这种毒似乎与他的身体,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更像是他本身就是一个用毒药喂养出来的毒母。”
“他的血,就是烛影的源头!”
齐嫣然的心,狂跳起来。
“那他的心头血,能救将军吗?”她急切地问道。
老军医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理论上可以。”
“但是取心头血,人必死。而且,必须在心脏跳动最激烈,气血最旺盛的时候取,才有效用。”
“那个刺客心如死灰,一身武功被废,气血衰败到了极点。就算现在杀了他,取出的心头血,也只是一滩死血,毫无用处。”
“除非……”老军医犹豫着,不敢说下去。
“除非什么?”
“除非能让他恢复武功,并且,让他心甘情愿地,在气血最巅峰之时,献出自己的心头血。”
老军医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谬。
让一个恨不得将你们碎尸万段的死敌,恢复武功再心甘情愿地为你去死?
这怎么可能?
这比找到第二个中烛影之毒的人,还要荒谬一百倍!
议事厅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似乎又被一盆冷水,浇得摇摇欲坠。
齐嫣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恢复武功,心甘情愿。
她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这两个词。
许久。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所有的脆弱和绝望,都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决绝。
“李显扬。”
“属下在。”
“以我的名义,起草一份手令。从现在开始,北境所有珍稀药材,灵丹妙药,不计代价,全部送到地牢,给那个刺客用上。”
“再派最好的大夫,为他接续筋骨,调理身体。”
李显扬惊得目瞪口呆:“夫人,您这是……”
齐嫣然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
“周平。”
“属下在。”
“从现在起,那个刺客,不再是囚犯。”
“给他最好的牢房,最好的酒肉。除了不能离开地牢,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赵勇。”
“末将在!”
“把我们缴获的所有武功秘籍,送到地牢里,让他随便挑随便练。”
所有人都被齐嫣然这番命令,给彻底搞懵了。
不杀刺客就算了,还要救他,给他治伤,给他好酒好肉,甚至还把武功秘籍送给他练?
夫人这是疯了吗?
“夫人,万万不可啊!”李显扬急道:“此人乃是绝世凶徒,若是让他恢复了武功,那岂不是养虎为患?到时候,谁还能制得住他?”
“是啊,夫人请三思!”
众人纷纷劝阻。
齐嫣然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你们以为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可怕吗?”
众人一愣。
“不。”齐嫣然摇了摇头,声音幽幽。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是最好控制的。”
“他想死,我不让他死。我还要让他活得好好的,甚至比以前更强。”
“我会让他看到,那个他效忠了一辈子,却将他弃如敝履的皇帝,是如何一步步,被我们逼入绝境。”
“我会让他看到,他穷尽一生追求的皇权,是如何在我们面前,土崩瓦解。”
“我会让他明白,他杀不了我,也杀不了我的男人。”
“因为,我不会让我的王死掉。”
齐嫣然转过身,走到李琼的床边,俯下身,轻轻吻在他的额头。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足以撼动山河的坚定。
“我的王,你不能死。”
“我还要你亲眼看着,我为你,打下一个何等璀璨的江山。”
“所以,哪怕与魔鬼做交易,哪怕倾尽所有,哪怕用我的命去换。”
“我也要你,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