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魏巡就起来了。
他一夜没睡好,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
他仔仔细细地穿上了一品大员的麒麟补服,头戴乌纱,腰系玉带,将那面金牌用黄绫包裹,郑重地捧在手里。
他要用这身代表着朝廷体面和皇权威严的装束,去做最后一搏。
军官学堂里,晨读之声已经响起。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声音并不整齐,甚至有些五音不全,还夹杂着生硬的草原口音。
但那股认真的劲头,却穿透了清晨的薄雾,带着一种别样的力量。
魏巡走进学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宽敞的教室里,坐着两百多名学员。
左边是穿着镇北关军服的汉子,右边是穿着皮袄的蛮夷青年。
他们坐得笔直,人手一本书,跟着讲台上的李显扬,一字一句地大声朗读。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他们黝黑或古铜色的脸庞上,那一张张粗犷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巴特尔也坐在第一排,他学得最认真,虽然发音依旧古怪,但每一个字都念得极重。
他看到魏巡进来,只是瞥了一眼,便又将目光转回了书本上。
在他的眼里,这个京城来的大官,还不如书上一个新认识的字来得重要。
魏巡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李琼不只是在教他们打仗,他是在进行文化上的征服。
当这些草原上的雄鹰,开始诵读圣贤之言,开始认同中原的文化时,他们就不再是纯粹的蛮夷了。
他们会变成李琼最忠诚的臂膀。
这种手段,比单纯的军事胜利,要可怕一百倍。
“魏大人,您看,这就是我的学堂。”李琼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哼,一群沐猴而冠的蛮子,也配读圣贤书?”魏巡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嫉妒。
“李将军,你这是在玷污斯文!”
“斯文?”李琼笑了。
“在我看来,能让百姓吃饱穿暖,能让边疆安宁稳固的,才是最大的斯文。至于圣贤书,如果不能用来教化万民,开创太平,那也不过是一堆废纸罢了。”
“你……”魏巡被噎得说不出话。他发现跟李琼讲道理,永远都是自取其辱。
“本官不想与你做口舌之争!”魏巡索性撕破了脸皮,他大步走到讲台前,将手中的金牌猛地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朗朗的读书声戛然而止。所有学员都抬起头,惊愕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巡展开黄绫,声音尖利地高喊。
“镇北关总兵李琼,私设学堂,勾结外族,图谋不轨,着即刻查封学堂,所有学员就地解散,听候发落!”
“主事李显扬,押送京城,交由三法司会审!钦此!”
他没有念真正的圣旨,这是他假传的圣旨。
他就是要用这种雷霆手段,打乱李琼的阵脚。
只要他能凭着金牌的威势,先把李显扬抓起来,造成既定事实,那他就赢了一半。
李显扬的脸色瞬间变了。
赵勇更是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把就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怒吼道:“你他娘的放屁,我看谁敢动!”
“放肆!”魏巡身后的几名锦衣卫也同时拔出绣春刀,护在了他的身前。
“手持金牌,如朕亲临,赵勇,你想造反吗?”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那些蛮夷学员更是骚动起来,他们虽然听不太懂,但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一个个握住了腰间的弯刀,凶狠地盯着魏巡。
“都坐下!”李琼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赵勇不甘地瞪着魏巡,但还是听话地收起了刀,重新坐了回去,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像要喷出火来。
骚动的蛮夷学员们,在看到巴特尔的眼色后,也纷纷安静下来。
李琼缓缓走上讲台,他没有看魏巡,而是先看了一眼那面金牌,然后目光扫过台下所有的学员。
“你们怕吗?”他问道。
没有人回答,但许多年轻士兵的脸上,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那毕竟是皇帝的金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象征。
“怕就对了。”李琼点了点头。
“因为这面金牌,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它能决定你的生死,决定你的荣辱。见到它就如同见到皇帝陛下本人,理应跪拜。”
魏巡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冷笑。
他以为李琼要服软了。
“但是。”李琼话锋一转。
“你们也要记住,这金牌是谁给的?是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为什么要给钦差大人这面金牌?”
“是为了让他来查封我们保家卫国的学堂吗?是为了让他来抓我们戍守边疆的功臣吗?”
“不是!”台下,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对,不是!”李琼的声音也陡然提高。
“皇帝陛下给我们粮饷,给我们兵器,是让我们来守卫这大周的江山社稷!”
“而不是让某些人,打着他的旗号,来行剪除异己,自毁长城之事实!”
他转向魏巡,目光变得锐利无比。
“魏大人,你手持金牌,假传圣旨,意图扰乱军心,动摇国本。我倒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何居心?”
“你是不是想逼反我镇北关数十万将士,好让你和你背后的人,坐收渔翁之利?”
“你血口喷人!”魏巡彻底慌了。他没想到李琼竟然敢当众指责他假传圣旨。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查便知。”李琼冷笑。
“真正的圣旨,此刻应该还在大人的行辕里,来人!”
“在!”周平带着一队神机营的士兵,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他们手中的燧发枪,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光。
“请魏大人的随从,回行辕将圣旨原件取来,我们就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验一验真伪!”
魏巡的冷汗,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他知道他完了。
“李琼,你好大的胆子!你敢软禁朝廷命官,你这是公然谋反!”他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没有软禁你。”李琼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履行一个边关将领的职责。在镇北关的地界上,任何可能威胁到边防安全的人和事,我都有权进行审查。这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在圣旨真伪未辨之前,为了保护钦差大人的安全,”李琼的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我不得不暂时限制大人的行动。周平!”
“末将在!”
“收了魏大人和他随从的兵器。记住要客气一点,别伤了咱们的贵客。”
“是!”周平一挥手,他身后的神机营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那几名锦衣卫还想反抗,但冰冷的三棱军刺已经抵在了他们的咽喉上。
他们看着那些眼神比军刺还要冰冷的士兵,手一软,绣春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魏巡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最后的依仗被缴械,看着那面被他视若神明的金牌,被李琼随手拿起,像一块普通的黄铜一样在手里抛了抛。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不是输给了李琼的兵强马壮,也不是输给了他的阴谋诡计。
他是输给了李琼那种敢于藐视一切旧规则,并建立自己新规则的,无与伦比的胆魄。
教室里,所有的学员都站了起来。
他们看着讲台上那个负手而立的年轻身影,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这一刻,李琼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已经超越了一个将军,甚至超越了皇帝。
他就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