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
镇北关以东十里,临水的一片简陋营地。
风带着水汽和淡淡的血腥味,吹过临时搭建的帐篷。
伤兵们靠在石头上,清洗着伤口,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疲惫。
气氛压抑而沉静。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李显扬单臂持刀,猛然起身,目光如电般望向来路。
营地里的士兵,几乎是本能反应,纷纷抓起了手边的兵器,眼中迸发出警惕的凶光。
烟尘之中,两匹快马当先冲来。
为首的,正是镇北王。
他身后,跟着一脸关切的齐语嫣。
看清来人,李显扬紧绷的身体才松弛下来,对着众人低喝一声。
“是王爷!”
士兵们闻言,眼中的凶光化为了激动与尊敬,纷纷直起了身子。
一个身影从最大的帐篷里走了出来。
衣衫褴褛,身上缠着带血的布条,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
但他的腰杆挺得像一杆刺破苍穹的长枪。
唯独那双眼睛,在午后的阳光下,依旧像是淬了火的寒铁,深不见底。
正是李琼。
镇北王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李琼的肩膀上。
“你这个小王八蛋,还真他娘的活着!”
镇北王的声音粗犷洪亮,眼眶却微微泛红。
他上下打量着李琼,看着他这一身伤,看着他身后那些同样狼狈却眼神坚毅的弟兄,心中百感交集。
李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带着几分疲惫,更多的却是锋芒。
“王爷,末将幸不辱命。”
齐语嫣也下了马,快步走到跟前,一双美目怔怔地看着李琼。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问候。
“你没事吧?”
李琼的目光柔和了一瞬,点了点头。
“郡主放心,皮外伤。”
镇北王重重地哼了一声,拉着李琼就往帐篷里走。
“先进去说!”
帐篷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行军地图和几个木墩。
镇北王一屁股坐下,脸上的激动被一股浓重的阴霾所取代。
他看着李琼,沉声道。
“你活着回来,是天大的好事。”
“但关内出事了。”
李琼给镇北王倒了一碗水,静静地听着,眼神没有任何波澜。
镇北王将圣旨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曹嵩带着黄公公趾高气扬地进关,到宣读圣旨,明升暗降,要他回京当个有名无实的太保。
再到曹嵩接管北境军务,言语之间,满是威胁与逼迫。
“一个兵部尚书,带着一个太监,就敢在本王面前耀武扬威!”
镇北王一拳砸在地上,咬牙切齿。
“要不是显扬拦着,本王昨天就撕了那狗屁圣旨,砍了那两个阉党的走狗!”
他说完,死死盯着李琼,等着他的反应。
李琼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
他只是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呵。”那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王爷,您觉得,这只是巧合吗?”
镇北王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李琼缓缓抬起头,那双寒铁般的眸子,此刻仿佛燃起了两簇幽冷的鬼火。
“我们前脚被困在断魂峡,朝廷的弹劾后脚就到。”
“塘报上说我们全军覆没,撤换主帅的圣旨,就立刻送到了镇北关。”
“时间掐得这么准,配合得这么默契。”
“他们是巴不得我们死在外面啊。”
李琼的声音很平淡,却让帐篷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次他们做得太过了。”
镇北王眼神一凛:“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封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件。
他将信件,递到了镇北王面前。
镇北王疑惑地接过来,展开一看,瞳孔猛地收缩。
信上的字迹,是蛮夷文。
但落款处的印章,他却认得!
正是曹彰的私人印信!
“曹彰的信?”镇北王失声惊呼,“他怎么会给你写信?”
李琼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不是写给我的,是写给蛮夷公主阿古拉的。”
李琼盯着镇北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信上有人在战前,就把我们详尽的行军路线,兵力部署卖给了阿古拉。”
“卖我们的人,就是兵部尚书曹嵩!”
轰!
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镇北王的脑海里炸开。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
通敌卖国!
他做梦都没想到,问题出在这里!
难怪李琼的突袭会那么顺利,原来阿古拉早就被自己人摆了一道,将主力调到了断魂峡!
他们这是拿北境数万将士的命,来做他们铲除异己的筹码!
“曹嵩!”
镇北王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身上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杀气。
“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猛地站起身,作势就要冲出帐篷。
“王爷!”李琼低喝一声,叫住了他。
“您现在杀了他,然后呢?”
“然后呢?”镇北王怒吼道:“然后本王就带兵清君侧,宰了京城里那帮混账东西!”
李琼摇了摇头,眼神冷静得可怕。
“那您就坐实了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罪名。”
“曹嵩死了,他们会再派张嵩李嵩过来。”
“到时候,您面对的,就不仅仅是朝堂的压力,而是整个大周的兵马。”
镇北王的脚步,僵在了原地。
他不是傻子,李琼说的话,他瞬间就明白了。
是杀一个曹嵩简单,但后果呢?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帮奸贼,把北境搅得天翻地覆?
李琼看着他,缓缓开口。
“王爷,有件事需要您配合。”
镇北王回过头:“说。”
李琼的目光落在了那份信上,声音压得极低。
“到时候您就暗中答应曹嵩,同意回京。”
这话一出口,镇北王和旁边的齐语嫣,同时愣住了。
“你说什么屁话!”
镇北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我把北境拱手相让?让我把几十万弟兄交到一个人渣手里?”
“李琼你是不是被打傻了!”
连齐语嫣都急了,上前一步。
“李琼,这怎么可以,我爹要是走了,曹嵩一定会对付你们的!”
李琼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他看着镇北王,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王爷,您走了才是最大的烟雾。”
“您在,曹嵩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处处提防,我们很难找到机会。”
“可您一旦答应回京,并且做出启程的样子,他就会彻底放松警惕。”
“他会认为,北境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到那时,他才会露出真正的獠牙。”
镇北王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他似乎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
李琼的嘴角,再次勾起了那抹冰冷的弧度。
“您走了,就洗清了所有的嫌疑。”
“而我会带着弟兄们,暂时消失。”
“在所有人的眼里,我李琼已经死在了蛮夷的地盘。”
“一个死人躲在暗处,要做些什么,总是比较方便的。”
他没有说要做什么,但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意,已经让帐篷里的空气凝结成冰。
镇北王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终于明白了李琼的计划!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这比暗度陈仓,要毒辣百倍!
这是要用王蝉脱壳之计,行雷霆一击的刺杀!
李琼的声音,继续幽幽传来。
“等到曹嵩死了,您再以北境不可一日无帅为由,带兵回归,稳定军心。”
“同时,再向朝堂上报,就说我李琼,侥幸未死,带残部归来。”
“至于曹嵩的死?”
李琼轻笑一声,眼神里满是蔑视。
“蛮夷探子潜入关内,刺杀朝廷命官,不是很正常吗?”
“这盆脏水,阿古拉不接也得接。”
“如此一来,就算京城里那帮老狐狸察觉到了什么端倪,没有证据,他们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一条人命换北境安宁,换朝堂清净。”
“王爷,这笔买卖划算。”
帐篷内,死一般的寂静。
镇北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这个计划,胆大包天,环环相扣,狠辣到了极致!
他不仅要杀人,还要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良久,镇北王猛地仰起头,发出了一阵压抑许久的狂笑!
“哈哈哈,好一个划算的买卖!”
“本王就陪你这个小疯子赌上这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