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川将外慑强敌、铸魂塑骨纳入治国的范畴,更是让他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三十年前在神都锁龙桥上枯坐的场景,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只有遥远的天边有一道光在指引着自己前行。
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喃喃自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治水方能驭舟,治国方能安民,民安方有真修身,真齐家,天下方得太平,而强国,需内外兼修,原来这才是九字箴言的真谛!”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凌川,那目光中已不仅仅是欣赏,更带上了几分敬重:“将军之见,洞彻古今,振聋发聩!老夫……受教了!”
这一刻,这位名动天下的岐山书生,仿佛在凌川身上,看到了另一种践行圣贤之道、平定天下的可能,一种远比个人道德修炼更为宏大、更为根本、也更为艰难的道路。
他沉默片刻,再次开口道:“听君一席话,胜读万卷书。只是老夫仍有一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凌川放下茶碗,示意道:“先生请问!”
“将军有如此见识与魄力,胸怀经天纬地之策,手握雷霆万钧之力,老夫敢问将军,你毕生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是封侯拜相,青史留名?还是……另有所求?”
凌川闻言,神色肃穆起来,眼眸中似有千江奔腾,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语,又仿佛在叩问自己的内心。
随后,他抬眼看着云书阑,目光清澈而坚定,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回荡在小小的酒肆之中: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四句话,一句一顿,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云书阑的心坎上。
云书阑猛地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他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四句话,嘴唇微微颤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话,他从未听过,绝非出自任何他所知的圣贤典籍。
然而,这简简单单的二十余字,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与至高的境界,每一个短句都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他固有的认知,照亮了一片他从未想象过的精神苍穹!
别说是他,就算是苍蝇、沈珏等一众亲兵,哪怕不明其中深意,在听到这四句话之后,也感觉体内热血沸腾。
“为天地立心……”云书阑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撼与迷茫,“天地本无心,以生物为心……立心?立何等心?是仁德?是秩序?还是……规则?”他感到一种宏大到令人战栗的使命感扑面而来,这已远超寻常的建功立业。
“为生民立命……”他的声音带上了沙哑,目光如烈火焚烧,“非为一姓一朝之命,非为士大夫之命,而是为天下生灵立命!使其安居乐业,使其各得其所,使其命运不再如草芥飘萍……”
这与凌川方才所论述的构建让万民得以修身齐家的世道何其契合,却又升华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为往圣继绝学……”他猛地抬头看向凌川,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他看穿,“继往圣之绝学,非是寻章摘句,皓首穷经,而是……承其精神,启其新篇,发前人所未发?正如将军方才重新诠释那九字真言一般?”一种文明传承的厚重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为万世……开太平……”念到最后一句,云书阑的声音已然微不可闻,只剩下无尽的敬畏与感慨。开一时之太平已为难能,开万世之太平?这是何等气魄?何等宏愿?几乎近乎于道!
他一生追求超脱,看透名利,却从未有人将志向擘画得如此浩瀚磅礴,直指天地本源与文明永续!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云书阑的心神,让他一时之间竟失去了所有言语。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凌川,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的灵魂深处。
这绝非一个武将或政客的野心,这分明是……圣贤之志!是超越了时代、超越了个人、甚至超越了王朝更替的终极追求!
许久,许久。
云书阑才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尽数压下。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恍然,有钦佩,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凌川,竟是无比郑重地,拱手,弯腰,行了一个极为庄重的揖礼。
“将军之志……”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清晰,“震古烁今,老夫……闻所未闻,想所未想!今日得闻,如开天眼!”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这四句话,字字千钧,足以……照耀千古!”
“前辈万万不可!”凌川连忙侧身避让,伸手托住云书阑施礼的手臂,“晚辈一时狂言,怎当得起先生如此大礼!”
二人重新落座,云书阑目光扫过逶迤的车队,神色渐凝:“将军此行波谲云诡,朝堂、边疆、江湖都因你而动,暗中杀机四伏,可千万要小心啊!”
凌川抱拳郑重道:“谢先生提醒!晚辈深知其中凶险,但正因如此,晚辈才非去不可!”他目光坚毅,字字铿锵,“正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
云书阑眼中钦佩之色更浓:“老夫一介布衣,身无长物,唯以这碗粗茶,为将军壮行!”言罢,他执起茶壶。
壶身微倾的刹那,云书阑的小指与无名指悄然伸直,两道若有若无的气流自指尖流转而出。
一道凌厉如刀,赫然是之前屠夫的杀猪刀释放出的犀利刀芒;另一道温润如水,恰似月华浸染的清泉。两股气息纠缠着没入茶汤,竟未激起半分涟漪。
“请!”云书阑将茶碗推至凌川面前,神色如常。
“多谢先生!”凌川双手捧碗,一饮而尽,并未察觉异样。
云书阑举碗相应,眼底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神色,有期待,有决然,更有一份沉甸甸的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