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鹤诏的亲自到场,确在凌川意料之外。宴航虽第一时间上报,但仅凭凌川一封信,还不足以请动这位‘活阎罗’。
真正促使阎鹤诏亲临的,是陆含章老将军的亲自登门拜访!老将军洞悉凌川‘敲山震虎’、为后续整饬北境铺路的深意,既然要造势,那便让这惊雷响彻云霄!
让所有门阀都看到朝廷的决心,阎鹤诏亲至,便是这决心最有力的注脚!
此刻,这座曾象征着李家无上权势的庄园,已彻底被肃清掌控。
李家所有核心成员,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摁在象征着他们昔日荣耀、此刻却满是血污的正堂之中。
凌川,目光转向阎鹤诏,声音沉稳:“都统大人,李家嫡系数十口皆在此处,依律,当如何处置?”
阎鹤诏冰冷的眼眸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缓缓扫过堂下那一张张绝望的脸孔。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须臾。
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字眼,从他口中吐出:
“杀。”
“嗤!嗤!嗤……”
命令出口的刹那,数十柄螭玄长刀同时划过李家嫡系的脖子。
利刃割裂皮肉的细微声响连成一片,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分怜悯!
顷刻间!
堂内堂外,再添数十具尚带余温的尸体,殷红的鲜血汩汩流淌,汇入先前战斗留下的血泊。
其中,赫然包括家主李青渊,以及他那三位曾显赫一时的胞弟。
能进入正堂的皆是李家嫡系,李家的累累恶行也绝非一两个人能做到的,这些嫡系成员定然都参与其中,就算不加审问便全部格杀,也冤枉不了一个。
就算其中有罪不至死的,他们享受了家族用民脂民膏换来的蒙阴护佑,现在替李家挨这一刀,也是理所当然。
随即阎鹤诏对宴航说道:“李家余众逐一严审,涉命者斩。余者,论罪定刑,押送节度府发配死字营!”
“府中仆役、杂工,同样要仔细甄别,确系无辜雇工,可放其离开,若参与作恶,亚辉节度府!”
随即,他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越过凌川,直接落在沈珏与聂星寒身上:
“浪里刀传人,聂氏遗脉……两位可有兴趣来廷尉府做事?”
凌川在一旁听得眼角微跳,心中愕然:‘这阎王挖人,都如此……理直气壮么?当我不存在?’
沈珏虽对这位“活阎罗”心存深深的忌惮,但仍抱拳躬身,言辞清晰而坚定:“谢都统抬爱。卑职愚钝,恐难当廷尉重任。”
聂星寒的回答则更为直接,甚至没有多余的礼节,只淡淡吐出三字:
“没兴趣!”
阎鹤诏目光在沈珏与聂星寒身上略作停留,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意外。
他并未多言,转而看向凌川,声音依旧平稳冷硬:“凌将军,借一步说话!”
放眼大周,绝大多数官员听到这句话,无不胆战心惊、脊背生寒。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无论是朝堂还是军中,没几个人可以在面对他的时候,保持气定神闲。
凌川眼神之中并无怯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人请!”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那片血腥弥漫的修罗场。步入一条幽静的回廊。凌川,恪守尊卑,自然地落后阎鹤诏半步。
廊下风过,带来一丝清凉,却吹不散那无形的凝重。
阎鹤诏并未回头,冷硬的声音如同廊柱投下的阴影,沉沉压来:
“你动了李家,断己退路……这条路艰难重重、凶险莫测,你,可想清了?”
凌川步履未停,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棋盘落子般的笃定:
“此局,心中已推演万千,虽险象环生,却暗存一线生机!”
阎鹤诏微微颔首,仿佛只是确认一个已知的事实。他脚步略缓,抛出一个更沉重的问题:
“那你可曾想过,若败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凌川侧首,望向廊外被高墙切割的天空,嘴角竟勾起一抹近乎洒脱的弧度:
“总需有人去做!成,幸甚;败……”他收回目光,直视前方阎鹤诏挺拔冷硬的背影,“亦为后人,燃一盏灯,照一段路。无憾矣!”
语气风轻云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嗯?”
阎鹤诏的脚步,骤然停下!
他倏然转身,那双眸子如同两道实质的寒芒,瞬间锁定了凌川。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封的潮水,瞬间将凌川笼罩。
廊中空气,仿佛凝固。
阎鹤诏凝视着凌川年轻却异常坚定的脸庞,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
“凌川……”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你与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凌川心头微凛,面上却依旧沉静,迎着那仿佛能剥开灵魂的目光:“敢问大人,所指为何?”
阎鹤诏并未立刻回答。
他移开目光,重新转身,负手前行,脚步声在寂静的回廊中格外清晰。
他的声音,如同从冰层下传来,清晰、缓慢,却字字如刀:
“少年将军,文武兼备;自掏腰包,铸甲砺兵;剑指门阀,还地于民……”他每说一句,凌川的心便下沉一分。
“这样的人……”阎鹤诏脚步不停,声音陡然转冷,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往往最是危险。因其心中所求……”
他刻意停顿,仿佛在让那无形的压力发酵,“大得……超乎想象!”
“轰!”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凌川脑海中炸响!
他自以为坦荡无私、问心无愧,所做一切,皆为国为民,无涉私欲!
然而,阎鹤诏这赤裸裸的‘野心’指控,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信念的屏障。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他浑身神经瞬间绷紧,仿佛遭遇了致命的威胁!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超越常理的勇猛精进,那撼动百年根基的雷霆手段,那近乎孤注一掷的布局……
在更高层面的人眼中,本身就是最大的‘僭越’与‘忌讳’。
其动机,足以刺痛某些根深蒂固的规则,其锋芒,足以让神都那位心生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