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此刻正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整个人缩在草垛后面,筛糠般地抖个不停。
他感觉自己的牙齿在疯狂地打架,发出“咯咯咯”的脆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全部碎裂在口腔里。
尿骚味顺着他的裤管,温热地流淌下来,可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恐惧!
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将灵魂都彻底冻成冰渣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跑!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王三再也顾不上什么潜伏,什么任务,什么皇城司顶级密探的荣耀,他现在只想离那片黑色的地狱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手脚并用地从草垛后面爬出来,甚至不敢站直身子,像一条被吓破了胆的野狗,连滚带爬地朝着城墙的方向疯窜。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又或者说,被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填得满满当当。
那几万个钢铁巨人整齐划一踏碎大地的“哐当”声!
那几万面黑色盾牌反射出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太阳!
那几万名士兵眼中,已经不能称之为狂热,而是彻底化为实质的,名为“无敌”的信仰!
这一切,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之上,永生永世,都无法抹去!
“魔鬼……是魔鬼……”
王三一边跑,一边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口水和眼泪混在一起,糊了满脸。
他引以为傲的,在刀山火海中锤炼出的钢铁意志,在这一刻,碎得比豆腐渣还彻底。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他怕自己只要一回头,就会看到那头钢铁巨兽张开了吞天巨口,将整个邺城,连同他这个渺小的蝼蚁,一口吞下!
他用尽了平生最快的速度,狼狈不堪地逃出了邺城。
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双腿的肌肉都开始溶解,肺部像是要炸开一样剧痛,他才一头栽倒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里。
“嗬……嗬……嗬……”
王三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他闭上眼睛,可那片黑色的钢铁森林,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不行!
必须要把消息传回去!
必须让陛下知道!
这不是叛乱!
这不是造反!
这是……这是末日降临了啊!
一股源自于职责本能的最后力量,支撑着他颤抖的手,从怀里摸索着。
没有纸,没有笔。
王三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猛地抬起手,将自己的食指塞进嘴里,用尽全力,狠狠一咬!
“咔嚓!”
一声脆响!
他竟是硬生生咬断了自己的半截手指!
剧痛传来,可王三仿佛感觉不到,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汩汩冒出的鲜血,眼中透着一种解脱般的癫狂。
他撕下自己内衬的一块白布,铺在地上,用那截断指,蘸着自己的鲜血,开始在布上疯狂地涂抹起来。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字了。
那是一个濒死之人,用生命和灵魂发出的最后哀嚎!
一个个血字,歪歪扭扭,犬牙交错,带着无尽的恐慌和绝望,跃然布上。
“陛下……魔……魔鬼自地狱爬出……”
“韩云……非人!是妖!是魔!”
“钢铁军团……不可敌!不可战!踏之则粉身碎骨!触之则魂飞魄散!”
“非人力能抗衡!天……天要亡我大炎啊!”
“邺城已是魔窟!几万魔神……立于大地之上……”
他写得很快,很急,仿佛晚一秒,那地狱的魔神就会追上来,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他想描述那黑色的太阳,想描述那踏碎山河的脚步声,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他的脑子已经无法组织起任何完整的语句。
他只能用最直白,最原始的词汇,去宣泄那份足以撑爆他整个人的恐惧。
“逃……快逃……”
“天下……倾覆在即……”
当最后一个血字落下,王三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干了。
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从里面唤出一只灰色的信鸽。
这是皇城司最高级别的信鸽,能日行千里,风雨无阻。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块写满了血色诅咒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绑在了信鸽的腿上。
“去……快去……”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告诉陛下……快……”
信鸽扑腾着翅膀,冲天而起,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天际。
王三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信鸽消失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熄灭了。
他的使命,完成了。
那股支撑着他的最后一口气,也终于散了。
“哐当……”
脑海中,那恐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响亮!
他仿佛看到,无数高大的钢铁魔神,正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四面八方,朝着他这座小小的山神庙,缓缓逼近。
它们没有眼睛,只有头盔缝隙中透出的,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幽光。
它们举起了手中那门板一样的巨刀,和磨盘一样的巨盾。
“不……不要过来……”
王三的瞳孔,猛地收缩到了极致,嘴巴大张,想要发出惊恐的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声。
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挺,四肢僵直。
脸上,那极致的惊骇,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就这么……永远地凝固了。
皇城司最坚韧的一颗钉子,代号“影子”的顶级密探。
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没有死在严酷的刑讯中。
竟是被自己亲眼所见的景象,活生生地……吓死了!
……
三日后。
大炎王朝,皇城,金銮殿。
与邺城那热火朝天的狂热相比,这里的气氛,则是一如既往的压抑与沉闷。
年近五旬的炎帝,斜倚在龙椅之上,面色苍白,眼神中透着一股被酒色掏空了的疲惫与烦躁。
他最近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韩云那个逆贼,就像一根扎进了他喉咙里的毒刺,拔不出来,咽不下去,让他日夜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