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天文志》附《逆党纪事》载:“成武朝中期,荧惑星犯南斗宿,赤焰拖空,映彻京师夜空。镇刑司副提督石崇(从二品)借星象造势,令心腹密探持残破短笺,遍贴城垣,传‘荧惑入南斗,应在萧桓复位’之谣;
吏部尚书李嵩(正二品)袖藏磨边账册,户部尚书刘焕(正二品)手握蛀孔地契,皆因私弊把柄为崇所制,默纵舆论蔓延;京营副将秦云撤正阳门暗门守军,唯余十卒持锈甲残枪,宣府卫副总兵李默(从三品)引兵近城,营中灯火如鬼火摇曳。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从二品)侦得逆党起事端倪,三递密报,纸页皆染指痕,然玄夜卫指挥使周显(从一品)附逆,阻其调兵;
太保兼兵部尚书谢渊远在大同卫,粮车轱辘带裂纹,恐瓦剌乘虚入寇,难弃边军回援;成武帝萧栎病笃御书房,锦被浸黑血,尚方剑鞘裂,京师朝堂如焖火火山,砖缝已渗火星,复辟风暴旦夕将至。” 此案之危,在 “星象助逆、人心破碎、护纲孤弱”—— 逆党借天像织罗网,群臣因私弊成散沙,唯余谢渊隔疆、秦飞困守,大吴社稷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宫墙昏浸暮色浓,铜铃滞涩带锈声。
荧惑犯斗星垂血,短笺贴垣字半崩。
禁旅披残藏异志,朝臣握弊匿私封。
唯余边将鞍鞯破,空抱丹心对朔风。
皇城宫道的青石板裂着细缝,暮色里像一道道干涸的泪痕。往日三两人一队的禁军巡防,此刻竟成百成列往来,甲叶上的锈迹在昏暗中泛着冷光,碰撞声 “铛铛” 作响,滞涩得像钝刀割铁,压过了檐角铜铃的残响 —— 那铜铃的铃舌已断了半截,风过只余 “嗡” 的闷声。
禁军校尉赵九握着长枪,枪头崩了个缺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指节抵着枪杆的木纹,竟抠出细碎木刺。半个时辰前,京营副将秦云派人传信,令 “辰时换防后,正阳门暗门守军减至十人”,他指腹摩挲着腰间半旧的腰牌,那是三年前谢渊亲授的 “忠勇” 牌,如今牌面已磨得看不清字迹。“赵校尉,再往暗门方向挪挪,石崇大人的人要过。” 禁军小旗王五凑过来,声音发颤,手里攥着一枚 “镇刑司令牌”,牌边磕得坑坑洼洼,他袖袍下的手还在抖 —— 昨夜石崇的人威胁他时,刀光在他眼前晃了晃,至今心有余悸。
赵九挥了挥手,令队伍往侧旁退让,靴底踏过青石板的裂缝,发出 “咯吱” 轻响,像在替这残破的禁卫体系呻吟。宫道尽头,御书房的烛火微弱如豆,谁也没察觉,这看似严密的禁卫,早已被逆党蛀得千疮百孔,只待风暴来临,便会连同青石板的裂缝一起,彻底崩碎。
退朝的官员们垂首疾行,衣袍扫过阶下的青苔,留下细碎痕迹。吏部尚书李嵩的袖袍皱得像揉过的废纸,袍角还沾着一片干枯的槐叶 —— 那是方才躲廊柱时蹭上的,他袖袍下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账册副本,纸页边缘磨得起毛,上面 “贪墨三千两” 的字迹被指甲抠得发暗,那是去年他借文官考核贪墨的记录,石崇昨日派人送来时,纸页上还沾着一点墨迹,像是故意留下的警告。
“李大人,粮库的存粮已被我调走大半,用来给萧桓造势,谢渊若回师,咱们都得死!” 户部尚书刘焕从后拽住他的衣袖,刘焕的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泥垢 —— 那是昨日去粮库调粮时沾的,他手里攥着一张地契,地契边缘被虫蛀了几个小洞,正是他挪用粮库银买的苏州田产,纸页被汗水浸得发潮,快要看不清买主姓名。
李嵩甩开他的手,眼神冷厉如冰,指腹蹭过账册的破边:“怕什么?秦云已撤了暗门防务,李默的宣府兵就在城外,谢渊回不来!你若再慌,把你地契上的名字抖出去,第一个死的是你!” 刘焕脸色瞬间惨白,地契从指缝滑出一角,露出 “萧姓” 的模糊字样,他慌忙塞进袖中,指节捏得地契更皱。
两人正僵持,礼部尚书王瑾从旁走过,他的朝服袖口沾着一点墨渍 —— 那是今早拟 “祭器丢失谢罪疏” 时滴的,怀里揣着半块破碎的祭器瓷片,那是去年丢失永熙帝祭器时剩下的,石崇说 “凭此可证你失职”,他走着走着,瓷片从袖中滑落,“啪” 地碎在阶下,他慌忙弯腰去捡,指尖被碎片划破,渗出血珠,却不敢声张 —— 这破碎的瓷片,恰如他此刻的处境,连捡都不敢光明正大。
钦天监署的烛火忽明忽暗,灯芯结着焦黑的灯花,像一颗悬着的泪。监正(正五品)捧着《星象奏疏》,纸页被他的指腹摩挲得发亮,“荧惑入南斗,主君位更迭” 的字句旁,被他用朱笔点了个圈,圈得纸页都快破了。半个时辰前,他亲眼见荧惑星拖着淡红尾焰滑向斗宿,那尾焰像一道流血的伤口,划过年夜的夜空,按制需即刻呈给御书房,可玄夜卫指挥使周显的人却守在署外,门帘被风吹得掀动,露出外面兵卒的残甲 —— 甲片上的漆已剥落大半,像这钦天监的体面,早被剥得干干净净。
“监正大人,别等了,周大人说了,这奏疏若递上去,只会扰了陛下龙体。” 周显亲信、玄夜卫千户孙六推门进来,靴底沾着泥,踩脏了监正刚擦过的青砖,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玄夜卫腰牌,牌面的花纹已磨平,“您去年误判日食,石崇大人可是替您瞒下来的,那封‘罪己疏’还在镇刑司存着,纸页都快黄了,现在该您报答了。”
监正握着奏疏的手开始发抖,指腹抠着纸页的边缘,竟撕下一小片纸屑,他望着窗外的星象,荧惑星的尾焰渐渐淡去,像要被夜空吞噬。“别…… 别连累钦天监的弟兄。” 他终是叹了口气,将奏疏递过去,孙六接过时,纸页被风吹得抖了抖,一角蹭过桌角,撕出一道细缝,像监正此刻的心,被生生扯出个口子。
御书房的紫檀软榻铺着龙纹锦被,锦被上的血痕已发黑,像干涸的墨迹,叠着一层又一层,最新的一道还泛着淡红,是方才咳出来的。太医院院判用银匙给萧栎喂药,银匙的柄上有一道凹痕,是去年萧栎病急时摔的,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在锦被上晕开新的深色痕迹,与旧痕叠在一起,像一幅破碎的江山图。
近侍太监(从六品)捧着监正的《星象奏疏》副本,纸页边缘被他揉得发毛 —— 这是秦飞派暗探偷偷送来的,他不敢明说奏疏被周显拦截,只能压低声音,气息都透着颤:“陛下,钦天监奏报,荧惑星犯南斗宿。”
萧栎的眼睫颤了颤,像两片干枯的蝶翼,缓缓睁开眼,眼底的光散得像碎了的星子。他枯瘦的手想抓住榻边的尚方剑,剑鞘裂着一道细缝,是前日他咳得厉害时撞的,剑柄上的缠绳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木芯,他的指尖刚碰到剑鞘,便无力地垂下,指甲在鞘上划出一道浅痕:“岳谦…… 岳谦在哪?调京营…… 调京营守正阳门。”
“陛下,岳谦都督在安定门守烽燧,京营…… 京营兵卒已换防,秦云副将说…… 说需守九门,抽不开。” 近侍太监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他望着萧栎的脸,那张曾经威严的脸此刻蜡黄如纸,颧骨凸起,眼窝深陷,只有眼角的皱纹里还藏着一丝不甘。
萧栎猛地咳了起来,胸腔起伏得像破风箱,帕子上瞬间染满暗红血痕,血珠滴在锦被上,晕开小小的圈。他望着御书房的匾额,“勤政” 二字的金漆已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底色,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泪水混着汗水,顺着鬓角滑进衣领:“朕的京营…… 朕的朝臣…… 都成了别人的刀…… 谢渊…… 谢渊还在大同卫吗?” 近侍点头,萧栎闭上眼睛,睫毛上沾着泪珠,像碎了的珍珠,心口的绞痛远不及皇权崩塌的绝望 —— 他知道,自己等不到谢渊回师了,这御书房的一切,终将和他的生命一样,碎得再也拼不起来。
玄夜卫北司的密室里,烛火被风吹得摇曳,影子在墙上晃得破碎。秦飞将 “逆党密报册” 重重拍在案上,册页上画着石崇与周显密谈的场景,石崇的脸被画得狰狞,周显的手搭在石崇肩上,墨迹浓得像要滴下来,纸页边缘被他的指甲抠出几道白痕,最末一页还沾着一点墨渍 —— 那是昨日录李默引兵动向时,紧张得滴上去的。
张启(从三品文勘房主事)站在旁侧,手里拿着周显刚刚下达的 “禁调令”,纸页边缘被他揉得发皱,边角还撕了个小口,“大人,周显大人说‘陛下病笃,玄夜卫需守衙署,不得擅调暗探’,咱们派去盯南宫的暗探,已被他召回了一半,剩下的人…… 连破棉衣都没得穿。”
“擅调?” 秦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腹抵着密报册的硬壳,竟捏出一道浅印,“石崇要借星象起事,周显却拦着咱们查案,他不是附逆是什么?去年石迁旧党案,他就包庇过徐靖,那封‘求情疏’我还留着,纸页都快烂了,现在更是明目张胆!” 他说着,从抽屉里翻出一封泛黄的信,信纸边缘卷曲,上面 “徐靖乃忠良,请勿株连” 的字迹还清晰,正是周显所写,他捏着信纸的手发抖,信纸被风吹得飘了飘,像一片枯叶。
张启低声道:“大人,谢渊大人那边已递了三封急报,说‘大同卫粮饷已妥,不日回师’,咱们再等等,等谢大人回来,定能扳倒逆党。” 秦飞望着窗外的星象,荧惑星的尾焰透过破窗纸,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血。他知道,等谢渊回来,或许京师早已易主,可除了等,他别无选择 —— 暗探只剩三十余人,每人手里的刀都有缺口,连镇刑司的密探都比他们多,这玄夜卫北司,早已不是护纲的堡垒,而是困着他们的牢笼。
刑部衙署的公堂里,《大吴律》摊在案上,书页缺了一角,正好是 “谋逆者斩” 的条款那页,露出后面 “议亲议贵” 的字句,像故意被人撕去的正义。周铁(正二品尚书)的手指在缺页处反复摩挲,指腹沾了点灰尘,那是昨夜他翻找旧案卷时落的,他望着公堂上方的 “公正廉明” 匾额,匾额上的 “明” 字少了最后一笔,是去年地震时震掉的,至今没修,像这刑部的法权,早被缺了一块。
“周大人,石崇大人是从二品镇刑司副提督,掌缉捕之权,咱们没君旨,不能提审他的亲信,否则便是越权。” 刑部侍郎刘景(正三品)站在堂下,手里捧着 “石崇亲信案卷”,纸页被他攥得发皱,边角还沾着点墨渍 —— 那是他昨夜替石崇修改供词时滴的,他的指甲缝里还藏着一点墨痕,像洗不掉的罪证。
“越权?” 周铁猛地抬头,声音带着怒火,指节敲在缺页的《大吴律》上,发出 “砰砰” 响,“他的亲信在街市传谣、勾连京营,这是谋逆!《大吴律》载‘遇谋逆,地方官可先捕后奏’,你敢说不知道?” 刘景的脸色白了白,却还是硬着头皮,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纸页边缘磨得发亮:“周大人,去年您为救故友,私放定死罪的官员,案卷还在镇刑司存着,纸页都快黄了,您若提审石崇亲信,他把这事抖出去,您……”
话未说完,周铁已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他望着公堂的地面,青砖缝里积着灰尘,像积了一地的私弊,突然觉得无比讽刺:身为刑部尚书,却连缉拿逆党的权力都没有,只能抱着一本缺页的律书,看着法权像这缺角的书页一样,碎得再也拼不起来。
吏部衙署的烛火亮至深夜,灯油快烧尽了,火苗忽明忽暗,映着案上的 “附议官员名单”。名单上已有四十七人签字,字迹或潦草或工整,有几处还滴了墨渍 —— 那是前日张文(正三品侍郎)紧张时滴的,墨渍晕开,糊了两个名字,只能重新补写,纸页被反复折叠,留下深深的折痕,像被揉过的人心。
“大人,林文大人说‘祭器丢失案未结,不敢附议’,怕是还在犹豫,他的名字这处,纸都快被我折破了。” 属吏(吏部主事)王十一躬身道,手里拿着一支快秃了的毛笔,笔杆上的漆已剥落,他指着名单上空缺的一处,那里的纸页被反复摩挲,边缘都起毛了,“昨日我去传信,见林文大人屋里还摆着那半块破碎的祭器,他说‘这东西一日不还,我一日不安’。”
张文冷笑,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纸页边缘被虫蛀了几个小洞,正是林文去年丢失永熙帝祭器的复盘记录,上面有林文的签字,字迹还很清晰:“犹豫?他是怕谢渊回师后追责!你去告诉林文,若明日辰时前不签字,我就把这记录呈给石崇大人,让他丢官抄家,永世不得起复!” 他说着,用秃笔在林文的名字旁画了个圈,墨汁太浓,晕开了一片,像要把那处空白彻底淹没。
属吏领命离去,张文望着名单上自己的名字,旁边已注上 “拟升吏部尚书”,字迹写得格外用力,纸页都被笔尖戳出了细小的洞。他起身走到窗边,见禁军正往正阳门方向去,甲叶的碰撞声断断续续传来,像破碎的鼓点。他摸着名单上的折痕,突然觉得这张纸像一面镜子,照出满朝官员的私念,也照出自己的贪婪 —— 为了一个尚书位,他早已把 “为官当忠” 的初心,碎成了名单上的墨渍和折痕。
南宫暖阁的烛火被风吹得晃动,影子在墙上碎成一片。萧桓立于窗前,指尖摩挲着一枚旧玉扳指,扳指上裂着一道细缝 —— 那是七年前幽禁时摔的,当时他以为再也没机会戴上,如今扳指虽在,却总觉得硌得慌,像心里藏着的不安。窗棂的木缝里积着灰尘,风一吹,便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龙袍上 —— 那龙袍是连夜修补的,袖口还能看见针线的痕迹,金线也断了几处,像这 “复位之君” 的体面,补得再用心,也藏不住残破。
“陛下,禁军三营的旧部已联络妥当,秦云副将承诺辰时开正阳门暗门,李默总兵的宣府兵已在城外扎营,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入宫登基。” 石崇捧着 “起事檄文”,纸页边缘磨得发亮,上面 “清君侧、诛谢渊、复正统” 的字句写得格外用力,墨迹浓得像要滴下来,他躬身时,袖袍扫过案上的茶杯,茶杯晃了晃,茶水洒出一点,落在檄文上,晕开一小片墨渍。
萧桓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檄文的墨渍上,像看见一块心病。他抬手将扳指扣回指节,裂缝硌得指腹发疼:“谢渊…… 谢渊还在大同卫,若他回师,怎么办?”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七载幽禁,让他早已明白 “权柄” 的重要,也怕自己成了石崇的傀儡,像这枚有裂缝的扳指,看着完整,实则早已易碎。
石崇躬身道:“陛下放心!刘焕大人已令属吏在粮道设卡,谢渊的粮车动不了,他回不来;就算回来,京营与宣府兵已控京师,谢渊孤掌难鸣,只能束手就擒!” 他说着,偷偷观察萧桓的神色,见萧桓眼底的疑虑渐消,又道:“陛下复位后,可封谢渊为‘大同卫总兵’,调离京师,既显陛下宽仁,又除心腹之患。” 萧桓点头,却没看见石崇眼底闪过的冷光 —— 他要的,是借萧桓之手除谢渊,再慢慢架空萧桓,自己掌朝政,而萧桓这枚 “棋子”,迟早会像这暖阁的烛火一样,燃尽了便被丢弃。
诏狱署的地牢里,火把的灰落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雪。徐靖(从二品提督)正给赵大人分发短刀,刀刃上有缺口,是前日用钝了的,刀柄缠着破布,布上还沾着点干涸的血渍 —— 不知是谁的血。“赵大人,明日辰时,你带三十死囚随石崇大人入宫,护萧桓陛下登基;我带二十死囚守诏狱署,若有玄夜卫来查,就说‘奉周显大人令,看守重犯’。” 徐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泥垢,那是方才检查地牢时沾的,他的目光扫过死囚们的脸,那些脸上或兴奋或麻木,像一群没有灵魂的木偶。
赵大人接过短刀,刀身晃了晃,映出他的脸,他疑惑道:“大人,为何不一起入宫?‘护驾之功’,您不想得吗?” 徐靖冷笑,走到地牢深处,掀开一块石板,露出里面的金银,银锭上还沾着点铜绿,是放得久了:“功?石崇是什么人,你我还不清楚?事成后,他定会卸磨杀驴,说咱们‘滥杀无辜’,把罪责推到咱们身上。守在这里,若事败,还能拿这些金银跑路;若事成,再入宫要赏,才稳妥。” 他说着,捡起一块银锭,银锭边缘有磕碰的痕迹,硌得手心发疼。
赵大人恍然大悟,忙点头:“大人高明!咱们留些后手,免得被石崇卖了。” 徐靖望着死囚们兴奋的脸,突然觉得可笑 —— 这些死囚以为能靠 “护驾” 免罪,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石崇和他互相算计的棋子,风暴过后,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火把的火苗晃了晃,照在死囚们的残甲上,甲片上的锈迹像泪痕,映得这地牢更像一座坟墓。
卢沟桥畔的宣府卫军营里,风卷着沙尘,吹得火把的火苗歪歪斜斜。李默正令兵卒检查弓箭,弓弦断了几根,只能用绳子接起来,三百宣府兵列成方阵,却难掩队伍中的躁动 —— 兵卒们的铠甲大多有补丁,有的还少了一片甲叶,露出里面的布衣,像一群临时拼凑的流民。
“大人,兵卒们都在传,说谢渊大人不日回师,咱们若助萧桓复位,便是逆党,日后谢大人定会追责。” 属吏(宣府卫镇抚)孙十二走到跟前,声音压得极低,手里拿着一面残破的军旗,旗面上的 “宣府卫” 三字已模糊,“昨日我去查营,见几个兵卒在偷偷磨剑,说‘若谢大人回来,咱们就反水’。”
李默的脸色沉了下来,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纸页边缘被风吹得卷了起来,正是石崇送来的 “私放瓦剌细作” 记录,上面有他的签字,字迹还很清晰:“追责?石崇手里有这个,若咱们不助他,他就把这记录呈给萧桓,到时候咱们也是死!再说,萧桓许我‘京营总兵’,从二品的官,比在宣府当副总兵强多了,为什么不赌一把?” 他说着,拔出腰间长刀,刀身有几道划痕,是前几日操练时碰的,刀刃映着火光,却没了往日的锋芒。
孙十二还想劝,却见李默将刀插回鞘中,刀鞘 “咔” 地响了一声,像是卡住了:“别再说了!明日辰时,随我入城,谁敢退缩,以军法论处!” 他嘴上强硬,心里却满是忐忑 —— 他怕谢渊回师,更怕石崇事后灭口,可胁迫之下,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像这营中的残甲,明知易碎,却只能硬撑着迎向风暴。远处的烽火台信号微弱,像一颗快熄灭的星,映得这军营更像一座孤岛。
京师西市的粮肆前,风卷着沙尘,吹得粮袋哗哗作响。刘焕的属吏(户部主事)赵十三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一个残破的传声筒,筒身裂着一道缝,声音漏出来断断续续:“乡亲们!荧惑入南斗,天象示警,只有萧桓陛下复位,才能安社稷、免赋税!今日囤粮,明日就能得陛下赏赐!”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亢奋,却掩不住紧张,袖袍下的手在抖,传声筒差点掉在地上。
高台下,百姓们挤得水泄不通,穿粗布衫的脚夫张三扛着一个破粮袋,袋口裂着一道缝,米洒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喊着 “给我两斗米”;卖菜的王婆放下菜筐,菜筐的底快掉了,用绳子绑着,她挤上前,手里攥着几枚皱巴巴的铜钱:“我也囤两斗,若陛下复位,免了赋税,日子就好过了!” 粮肆掌柜李十四站在柜台后,看着粮库的存粮日渐减少,粮袋堆得歪歪斜斜,有的还破了洞,米洒了一地,像铺了一层碎雪。他心里满是焦虑 —— 他知道这是刘焕的阴谋,却不敢举报,刘焕手里握着他去年 “偷税漏税” 的账册,纸页都快黄了,若举报,自己就得被抄家。
人群中,玄夜卫暗探王五(扮成货郎)悄悄记录着,麻纸被风吹得抖了抖,他的笔尖快秃了,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赵十三的传声筒突然 “咔” 地断了,声音戛然而止,百姓们愣了愣,随即更疯狂地往前挤,喊着 “给我粮”,张三的破粮袋被挤破,米洒了一地,他却不管,还在往前冲。王五望着这混乱的场景,心里满是无力 —— 舆论已彻底被逆党控制,民心惶惑,盲从成风,这场风暴,再也挡不住了,像这破粮袋里的米,洒了就再也收不回来。
正阳门暗门处,风卷着沙尘,吹得暗门的木门 “吱呀” 作响。秦云正与石崇亲信、镇刑司千户孙十四对接,暗门的守军已减至十人,每人都穿着残甲,有的甲片松动,有的少了护肩,手里拿着的长枪也大多有缺口,像一群临时凑数的残兵。
“秦副将,明日辰时,宣府兵从这里入城,你需确保暗门畅通,若出了差错,石崇大人可不饶你。” 孙十四的语气带着威胁,手里把玩着腰间短刀,刀身有几道划痕,他的靴底沾着泥,踩在暗门的石板上,留下一串脚印。
秦云的脸色白了白,却还是强装镇定,他的腰带扣断了,用绳子系着,风一吹,衣袍就往下滑:“孙千户放心!我已令京营兵换防,暗门守军都是我的人,绝不会出岔子。只是…… 石崇大人许我的‘都督佥事’,复位后可不能不算数。” 他怕石崇事后反悔,毕竟自己是 “背叛” 成武帝,若没实打实的官阶,日后定无好下场,他的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绳子,绳子磨得手心发疼。
孙十四冷笑,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令牌边缘磕得坑坑洼洼:“秦副将放心,石崇大人说话算话!明日你护驾有功,别说都督佥事,就是京营总兵,也有你的份!” 秦云这才放心,目送孙十四离去,却没看见孙十四转身时眼底的冷光 —— 石崇早已说过,事成后便以 “擅撤防务” 为由,除掉秦云,免得他日后恃功骄纵。暗门的木门被风吹得晃了晃,露出里面的黑暗,像一张张开的嘴,等着吞噬这些心怀鬼胎的人。
镇刑司密室里,烛火亮得刺眼,映着案上的 “复位后官员任免名单”。名单上有几处涂改的痕迹,“内阁首辅” 后原本写着别人的名字,被划掉后改成了石崇,“玄夜卫指挥使” 后写着周显,字迹却很潦草,纸页被反复折叠,留下深深的折痕。
“周大人,明日辰时,你令玄夜卫暗探守御书房,别让萧栎的人碍事;事成后,理刑院与玄夜卫,都归你管,如何?” 石崇端起酒杯,酒杯有个缺口,酒洒出来一点,落在名单上,晕开一小片墨渍,他的眼神带着 “诚意”,却藏着算计。
周显拿起名单,手指在 “玄夜卫指挥使” 上划了划,指尖蹭过纸页的折痕:“石大人果然爽快!明日我定令玄夜卫配合,只是…… 谢渊若回师,怎么办?他掌兵部,边军听他的,咱们怕是挡不住。” 他怕谢渊回师后,自己会被石崇推出去顶罪,故意提谢渊,想看看石崇的底气,他的酒杯也有个缺口,与石崇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 “咔” 的脆响,像要碎了。
石崇冷笑,将酒一饮而尽,酒从嘴角漏出来,滴在衣襟上:“谢渊回不来!刘焕已在粮道设了三道卡,他的粮车动不了;就算回来,京营与宣府兵已控京师,他孤掌难鸣!再说,咱们手里有李默‘私放瓦剌细作’、秦云‘擅撤防务’的把柄,谢渊若敢来,就把这些抖出去,说他‘纵容下属通敌’,让他也脱不了干系!” 周显这才放心,也将酒一饮而尽,两人又碰了一次杯,缺口的杯子再次相撞,像两颗破碎的心,凑在一起假装完整。他们都知道,这场同盟,不过是权欲下的暂时妥协,风暴过后,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这密室里的一切,终将和这缺口的酒杯一样,碎得彻底。
大同卫的粮道上,风卷着沙尘,吹得粮车的轮子 “咯吱” 作响。谢渊正与杨武(正三品兵部侍郎)检查粮车,三千石粮已装妥,粮袋大多有破洞,米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碎雪,粮车的轮子裂着一道缝,用木头加固着,看着随时会散架。
张启派来的暗探(玄夜卫从七品)跪在地上,递上秦飞的密报,纸页边缘被风吹得卷了起来,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谢大人,京师危急!石崇借星象起事,秦云撤暗门防务,李默引兵近城,周显附逆阻查案,萧栎陛下病笃,恐…… 恐支撑不了多久。”
谢渊接过密报,指尖在 “荧惑入南斗”“萧桓待发” 的字句上颤抖,指腹蹭过纸页的破边,竟撕下一小片纸屑。他望着粮车,又看了看远处的边防线 —— 瓦剌细作已在边境活动,烽火台的信号微弱,像一颗快熄灭的星,若此时回师,粮车未到,大同卫兵卒断粮,瓦剌定会趁机入寇,北疆便会失守;可若不回师,京师沦陷,成武帝危殆,社稷便会易主。
“杨武,你带五千边军,押粮车去大同卫,务必确保粮饷送达,守住北疆。” 谢渊的声音带着决绝,他抽出腰间尚方剑,剑柄缠的布条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木芯,剑身上有几道划痕,是前几日操练时碰的,“我带三千边军,轻装回师,去救京师!”
杨武急道:“老师,您带三千人回师,怕是不够!石崇有京营、宣府兵,咱们……” 他的话没说完,谢渊已翻身上马,马鞍的垫子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稻草,他望着京师的方向,星象虽远,却似能看到那淡红的尾焰 —— 他知道,这场回师,九死一生,可身为 “太保兼兵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护社稷、安君父,是他的职责,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退缩。边军的头盔大多有凹痕,甲片也不完整,却列着整齐的队伍,跟着谢渊,朝着京师的方向,踏上了这条布满荆棘的路。
南宫暖阁的窗前,风卷着沙尘,吹得烛火忽明忽暗。萧桓独自望着夜空,荧惑星的尾焰渐渐淡去,像一道流血的伤口,慢慢愈合,却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他的指尖摩挲着旧玉扳指,扳指上的裂缝硌得指腹发疼,像心里藏着的不安,怎么也压不住。
魏奉先(从九品太监)捧着龙袍,龙袍的袖口有磨损,金线也断了几处,他的太监帽少了一颗珠子,用红布缝着,躬身道:“陛下,明日辰时,石崇大人便会来接驾,龙袍已备好,您要不要试试?”
萧桓摇头,目光落在窗棂的木缝上,灰尘簌簌往下掉,落在龙袍上,像撒了一层碎雪:“魏奉先,你说…… 石崇真会让我掌朝政吗?”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七载幽禁,让他早已明白 “权柄” 的重要,也怕自己成了石崇的傀儡,像这枚有裂缝的扳指,看着完整,实则早已易碎。
魏奉先忙道:“陛下是真命天子,石崇不过是‘从龙之臣’,怎敢擅权?明日陛下入宫,接受百官朝拜,颁下‘免赋诏’,民心便会彻底归附,石崇就算想擅权,也没那个胆子!” 他说着,偷偷擦了擦眼角,他的太监袍也有补丁,像这南宫的一切,都透着残破。
萧桓点头,却还是握紧了扳指,指节发白。暖阁外,石崇的亲信正与京营、宣府兵对接,暗门的防务已妥,檄文已印好,纸页堆得像小山,有的还沾着墨渍。整座京城,都浸在这窒息的平静里,人人都能感觉到,风暴已在门外,只待破晓,便会轰然降临,将这残破的一切,彻底撕碎,再重新拼凑 —— 只是谁也不知道,拼凑出来的,会是怎样的江山。
片尾
风暴来临的前夜,京师如一件破碎的旧袍,裹着满是裂痕的社稷:御书房内,萧栎昏沉残喘,锦被上的血痕叠着血痕,尚方剑斜倚榻边,剑鞘裂着缝,烛火摇曳时,影子在墙上碎成一片;玄夜卫北司,秦飞率三十暗探守在衙署,密报册纸页缺角,禁调令边缘揉皱,窗外的星象透过破窗纸,投下细碎的光影;镇刑司密室,石崇与周显举着缺口的酒杯 “盟誓”,任免名单上的涂改痕迹像一道道伤疤,映着两人虚伪的笑;南宫暖阁,萧桓摩挲着有裂缝的玉扳指,龙袍的金线断了几处,烛火被风吹得晃动,影子在墙上碎成一地;大同卫粮道,谢渊率三千边军轻装出发,尚方剑的剑柄磨破,粮车的轮子裂着缝,边军的头盔有凹痕,马蹄声踏碎夜色,奔向危殆的京师;正阳门暗门,秦云与死囚们待命,残甲松动,短刀有缺口,每个人的眼底都藏着贪婪与恐惧;宣府卫军营,李默望着京师方向,长刀鞘有磕碰的痕迹,兵卒的铠甲有补丁,远处的烽火台信号微弱,像要熄灭;京师街市,百姓们躲在屋内,听着禁卫的甲叶声断断续续,粮袋的破洞漏出米来,像撒了一地的绝望。
这夜的荧惑星,渐渐隐入云层,却似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蓄力。逆党们的 “复辟梦” 碎在权欲的算计里,护纲者的 “护稷心” 碎在孤弱的坚守里,百姓们的 “惶惑盼” 碎在盲从的混乱里,都将在明日辰时,被这场风暴裹挟,推向未知的结局。大吴的命运,正悬在这破碎的星象与人心之间,只待破晓时分,见分晓。
卷尾语
星象惑京畿、风暴迫宸垣一案,非 “天意归逆” 之虚事,乃 “逆党借天像碎人心、官官相护碎纲纪、护纲孤弱碎希望” 之实局 —— 石崇辈以星象为 “碎人心之器”,短笺残册、破甲钝刃,皆成他们搅乱朝局的工具;群臣因私弊成 “碎纲纪之砂”,账册地契、残疏缺律,皆藏他们背叛社稷的罪证;护纲者谢渊隔疆、秦飞困守,如风中残烛,拼尽全力却难挡人心离散、纲纪崩塌。
此案之诫,在 “天像可碎,人心不可碎;纲纪可补,私念不可纵”—— 逆党借星象碎人心,却不知人心碎后难圆;群臣因私念碎纲纪,却不知纲纪碎后难立;护纲者虽孤弱却坚守,终为这破碎的社稷留下一线生机。星象终会隐去,风暴终会平息,唯有 “忠君护稷” 的公心,方能将破碎的人心、残破的纲纪,重新拼凑成稳固的江山。
《大吴名臣传?谢渊传》载:“成武中期,逆党借星象谋复辟,渊在大同卫,闻京师危,弃粮道回师,率三千边军赴难,鞍鞯破、剑鞘裂,却终不避,曰:‘社稷如身,身可碎,社稷不可碎。’ 时人赞曰:‘枢臣之忠,可补碎纲;枢臣之勇,可抗风暴。’” 诚哉斯言!这场风暴,虽以人心破碎、纲纪崩塌开局,却因谢渊等护纲者的坚守,为大吴社稷保留了拼合破碎的希望,亦为后世立 “危难见忠节,破碎显担当” 之镜鉴 —— 为官者,当以公心补碎心,以忠勇抗风暴,方能在江山破碎时,撑起一片不倒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