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府城,宁南伯府内。
看着黄澍惊愕的模样,左良玉脸色缓和下来,对着他循循善诱的解释道:“黄御史,你想想,去年崇祯十七年三月,闯贼已经率领十数万大军,将京师围得水泄不通,与我崇祯皇帝伉俪情深的先皇后都因为此贼而崩于京师,你想想,换做是你,你愿意封这个逼死自己皇后的反贼为秦王吗?”
“而且,陛下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他宁愿死,也不会发出这么一份有损于天家威仪的圣旨出来,这个城下之盟有何区别?如此奇耻大辱,本帅认为,这一定是有人假传圣旨!这才导致如今这个闯贼拿着这封我大明朝廷的圣旨,招摇过市,真是岂有此理!”
说到这里的左良玉满脸涨红,他义愤填膺的掀开锦被,站了起来,兴奋的不停在地上走来走去!
嘴里宛若疯魔般念念叨叨,仿佛在说服御史黄澍,也仿佛在说服他自己道:“对!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这道圣旨是假的!假的!陛下身边出了奸臣,他们胆敢做出如此丧权辱国的举动,简直是犯了欺君之罪,陛下应该诛其九族!不,应该诛十族!本帅……本帅作为我大明的臣子,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随即,左良玉猛然停住身形,用通红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不知何时,也站在一旁,有些惊慌的黄澍道:“本帅,本帅要率军东下应天!清君侧,诛乱党!!!”
“啊?!!!!!”惊慌的黄澍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冷汗顺着他的额头不住的滑下。
“左良玉要造反了!!”这是御史黄澍此刻内心唯一涌上来的想法。
而他作为第一个得知左良玉有这种想法的人,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种路,要么加入左良玉“清君侧”的阵营,要么死!
所以再没有挣扎多久,黄澍就痛快的加入到了左良玉的阵营内。
他一骨碌爬起来,对着左良玉说道:“大……大帅,没错!这圣旨就是假的!下官跟着大帅,一起去应天!”
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左良玉哈哈一笑,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即转过身去,对着门外的亲兵大声命令到:“让所有营中将领来本帅这里!本帅有重要军令通知!”
“是!”
……
长江之畔,武昌军府内外,一派山雨欲来的肃杀景象。
左良玉虽病体沉疴,他面色苍白强撑着双手拄剑站在高台上,眼中却燃烧着最后的、近乎偏执的火焰。
以“清君侧、诛乱党”为名的东征,已不再是计划,而成为了正在执行的现实。
整个左家军军营如同一个庞大而高效的战争机器,开始了全力的运转:
首先是大义名分的构建与舆论的煽动。
黄澍等人日夜赶写檄文,文中极力痛斥南京朝廷有人“奸佞误国、蒙蔽圣听、颠倒黑白,假传圣旨!”,将崇祯皇帝给李自成颁发圣旨,分封他为秦王的事件与朝政的腐败尽数归咎于崇祯皇帝左右乱党祸国,一个荼毒大明朝廷数十年的流贼怎么有资格当大明朝廷的秦王殿下?这不是假传圣旨是什么?!
而将左良玉的举动粉饰为“奉崇祯皇帝密诏”的忠义之举。
无数信使携带着这篇檄文,乘快船飞驰而下,传檄江西,浙江等沿江各镇,意在争取道义上的支持,至少是让当地文武官员犹豫观望,不敢全力阻截。
紧接着是军事上的紧急动员。
左良玉作为总指挥,全身披挂,坐镇中军大帐,传达号令。
数十万大军(左良玉号称百万)被逐一调动,各级将官接到指令,收拢部队,清点兵员、甲仗与舟船。
码头上,士兵们如蚁群般繁忙,将一捆捆箭矢、一箱箱火药、大量的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地装载上舰。
整个水寨帆樯如林,艨艟巨舰与各式舟船挤满了江面,气势十分骇人。
还有对“左家军”人事方面与后方人员安抚的安排也在紧张进行。
左良玉强撑病体,召集心腹将领如金声桓、徐勇、马进忠等人,面授机宜,划定进军序列与作战方略。
他将那张圣旨拓印给众将当中展示一番,说出了自己认为的不合理之处,并对诸将恩威并施,既以“入金陵共享富贵”相诱惑,又以严酷军法相胁迫。
并指天发誓道:“此次出兵,皆是为了我大明朝廷的江山社稷,本帅也是一片忠心,只要能尽诛乱党,匡扶社稷,我左良玉死也无憾了!若本帅有二心,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众将看他说的诚恳,又赌咒发誓的行为,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则听从他的安排,先后东下。
为确保后方无虞,他先是率军胁迫死对头湖广巡抚何腾蛟,让他随自己一同“东下清君侧!”,后被何腾蛟寻机跳江逃脱。
而他自己则率领“左家军”精锐尽出,显出一副破釜沉舟的姿态来。
最后,是那无法掩饰的混乱与胁迫。
所谓的“义师”并非铁板一块,军中多有被裹挟的士绅百姓,以及各怀心思、或欲自保、或欲趁乱牟利的将领。
而且就在开拔前夕,武昌城内人心惶惶,士兵劫掠、秩序崩坏之事时有发生。
为了使武昌城更容易被张献忠随后攻破,左良玉找了个借口,说武昌城没藏有大西军的奸细,临行之际,他竟然下令营中军队,将武昌城内居民烧杀抢掠后,随即将武昌城内百姓屠戮大半!
……
此事在何腾蛟手下官吏吴晋锡所写的《半生自记》中记载道:
“初,宁南(左良玉)欲劫抚军(何腾蛟)以行,以武昌城内有西贼细作为由,非尽杀省中之民不可。宁南遂下令,无少长皆屠戮之。然抚军素爱民,楚民以抚军仁爱,争相藏匿于都院中(武昌巡抚府院内)。抚军端坐于门,任由百姓入。余役以投文至,抚军命之随。宁南见百姓以都院为藏身地,复令从后院破垣入,举火焚之,匿者悉死于烈火……宁南胁抚军随行,余役乃奔,宁南欲与抚军同乘一舟,抚军曰:另与小舟为便,宁南遣四副将守之,置抚军舟于后。
黎明,各船俱发。抚军舟次汉阳门跳入万丈江涛中,守者惧诛,赴江死。抚军顺流二十里至竹牌门,遇一渔舟救之起,则关帝祠前也。未几,家人持印来,亦会于此。”(注,本文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