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绯霜回了玉琅阁后,立刻把衣服烧了。
小桃小声问:“姑娘,以后不用了吗?”
“已经够了,再用就要出事了。”火光把叶绯霜的脸映得红彤彤的,“这次吓的是罗妈妈,她还说出了对老太太不利的话,老太太必会着人严查。”
小桃又问:“姑娘为何不直接绑了罗妈妈,把她带到族长面前去?不信她不吐个干干净净。”
“那可不行,你忘了陶妈妈了?”
陶妈妈是秦氏身边的管事妈妈,在秦氏出事后,陶妈妈直到被活活打死,也没说出一个对秦氏不利的字来。
罗妈妈陪着老太太的时间比陶妈妈陪着秦氏的还要长,感情也更加深厚。
“那姑娘打算怎么办?”
叶绯霜挑着火盆:“有个词叫‘因隙间亲’,就是利用嫌隙破坏亲密关系。”
郑老太太未必舍得对罗妈妈下狠手,罗妈妈也未必会背叛郑老太太。
需要有人从中添柴加火。
她思忖片刻,吩咐小桃:“明日,你再悄悄把明秀带来见我一趟。”
明秀是鼎福居的下等丫鬟,一直和小桃交好。
因为老实本分干活卖力,她一直没有被换出鼎福居,甚至还比以前得重用了。
今天跟着罗妈妈去烧纸的就是她。
前年老太太在鼎福居为难她们一家子,还是明秀和小桃通了信,从而帮了她大忙。
那之后,她就一直记着明秀这个人。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来玉琅阁搜寻了,当然什么都没有搜出来。
小桃在心里给她家姑娘竖起大拇指。
接下来几天,叶绯霜没有再装神弄鬼,只是让传言更加具体了一些——
“你们听说没?杨姨娘死之前,让老太太把腿给打断了!”
“怪不得她变成鬼后还一瘸一拐的呢!”
“我还听说,老太太嫉妒杨姨娘长得好看,把杨姨娘的脸皮给生生扒下来了!所以杨姨娘的脸才血淋淋的。”
“杨姨娘不光长得好,声音也好听,老太太就给杨姨娘嘴里塞了炭,活活把杨姨娘的嗓子给烫坏了!”
“不止呢,老太太还给二老爷饭菜里下毒,把二老爷的眼睛给毒瞎啦!”
“呦,那二老爷死得也够惨的。”
“老太太可真狠。”
郑老太太听到傅湘语的转述,气得不行,又着人把罗妈妈带了过来。
她怒气冲冲地把金丝引枕砸在了罗妈妈身上,喝道:“说!当年之事,你都和谁说过!”
罗妈妈哭起来:“老太太,那些事我都烂在肚子里了,一个人都不曾提起啊!”
“胡说!你若没往外传,旁人是怎么知道的?”郑老太太气得三角眼都瞪成了圆眼,“当年我只派你一个人去处置杨氏,她断腿扒皮也都是你一人所为,此事只有你我她三人知道!她早就死了,若不是你往外说的,还能是我说的吗?”
郑老太太呼哧喘气:“这些年来,我只当你是个得力的,不曾想你长了张漏风的嘴!”
傅湘语则道:“罗妈妈,外祖母安排姨母嫁给四老爷这事,是不是也是你泄露出去的?差点给外祖母惹来天大的祸端!”
“不是老奴啊!”罗妈妈哭天喊地,“老奴发誓,若老奴把往事泄露出去半个字,就让老奴烂了舌头!”
罗妈妈一边喊冤一边磕头,磕得脑门都青了一大片,但明显还是没有得到郑老太太的信任。
人心就是如此,一旦生出疑窦,就再难消除了。
一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你我都没说,还能凭空泄露出去?岂不是太荒唐。
傅湘语低声道:“外祖母,这老妇嘴上没个把门的,防止以后再泄露出更多对您不利的消息,您最好还是处置了她。”
郑老太太看向罗妈妈的眼神里,只余寒霜。
罗妈妈跟了郑老太太一辈子,何尝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她亦觉寒心。
她从涂州跟着她来到荥阳,让她坐稳了国公夫人的宝座,自己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阖府最体面的妈妈。
本以为可以安享晚年,死后在主人家点一出好穴葬了,这辈子也就算值得了。
不曾想,几十年的主仆情厚,却在临了生出嫌隙,让她连个善终都没有。
罗妈妈不再求饶,给郑老太太磕头,心如死灰地说:“老夫人,念在老奴伺候了您一辈子的份儿上,留老奴一个全尸吧。”
郑老太太闭目招手,着人把罗妈妈带了下去。
没多久,有下人来禀告:“罗妈妈悬梁自尽了。”
郑老太太靠在床头,浑浊的老眼终于淌下泪来。
傅湘语连忙安慰她:“外祖母莫要伤怀,等宗族大祭后,您就宣布身体好转,到时候就不必日日在这鼎福居里窝着了。我再给您挑些得力的人伺候,您往后的日子肯定舒坦顺意。”
郑老太太点了点头,叫了另外一个老嬷嬷过来,问:“明觉大师到了吗?”
“已经到城里了。”
郑老太太说:“请大师入府,把二房外边的阵法重新摆一摆。”
虽然她不信鬼邪,但是那个阵法被破坏了,她心里就很不安生。
叶绯霜是去书肆送话本子的时候,听见人们议论说最近城里来了位德高望重、佛法深厚的大师。
但是因为去年发生了白溪寺那件事,导致大家现在对所谓的“大师”不是很信服。
一位年轻学子说:“这位大师和白溪寺那些货色不一样,人家是真的大师,逸真大师的师弟!”
有人问:“哦?那他也在宁国寺吗?我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号?”
“他许多年前就离开宁国寺了,应该去别处宣扬佛法或者讲经去了吧。”
叶绯霜起了兴趣,准备晚上回去后和萧序打听打听他这位师叔。
从书肆出来后,她去了璐王府,今天该教她那奋发图强的好大徒新枪法了。
谁知宁衡说:“师父,陈宴来了,在等你,说有要紧事找你。”
叶绯霜在花厅见到了陈宴。
他依旧是一身不染纤尘的流云锦广袖袍,玉冠束起半数青丝,一副清雅出尘的装扮,但偏偏神情倦怠,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叶绯霜觉得挺稀奇。前世,陈宴不分昼夜查案时、夜以继日修律时,都不曾流露出这样倦怠的神情。
叶绯霜靠在门口:“陈公子找我何事?”
陈宴望向她,日光照进他幽深的瞳眸里,显得他的目光格外的深邃。
这一刻,叶绯霜觉得他是在看自己,却又仿佛透过自己在看别人。
他开口,声音低沉微哑:“有一件事实在困惑,希望五姑娘解答。”
“你说。”
“前世,你我有生儿育女吗?”
叶绯霜:“……”
叶绯霜:“?”
她想破脑袋也无法想到他会有此一问。
陈宴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喉结微微一滚,又说:“叶绯霜,只要你把前世之事和我说个明白,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陈公子,你别诈我了,我真……”
“我没有诈你。”陈宴打断她,他微微闭目,深吸一口气,无奈至极地说,“我在求你,你告诉我吧。光靠我自己,我实在想不明白。”
梦中的他,和现实中的他判若两人。
所以对方做的那些事,他实在想不明白。
他连推论都不知道该从何推起。
他只能来问她,求她给他一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