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望晴这段日子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甚至她自己都浑浑噩噩的。
正月十二那天。
因着银竹和喜雨的晋升,她心里憋得慌,便跟雁荷去了他们花房同雁荷倾诉。
雁荷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会和她同仇敌忾,会安慰她,还夸了她很多。
当然,望晴没有跟雁荷说她以前就认识宋昭训,也没说心里的某些隐秘念头。
她只抱怨了晋升的事,顺便自嘲了一番。
不得不说有些事确实不适合憋在心里,望晴倾诉之后就觉得舒坦多了。
眼见说得差不多了,当时她便打算走。
只不过没来得及提,雁荷想起漏了差事没做,便去端了一筛子干花过来做活儿。
让她也帮帮忙。
望晴寻思着还有时间,加上确实是她耽搁了对方当差的时间,便同意了。
她们边干活儿边聊,期间雁荷顺口提了一嘴她们正在整理的花的效用。
起初望晴本来没当回事。
就当闲话听了。
可当她听到那花的香味与桂花相似,具有活血调经之效,孕期妇人严禁接触时。
望晴的心陡然突突了两下。
又听说可以用此花来调配助产油使用,但需要太医从旁指导,若不然可能造成大出血,严重者一尸两命。
那一刻,望晴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望晴当时脑子太乱了,说不准,只鬼使神差想起了四年前的一桩旧事。
彼时她被调到首饰库有一年了,因着性子稳重办差妥帖,管事姑姑提拔她做了一批低阶小宫女的领头。
监督她们做一些初级的首饰养护,给她们分派差事分发月例什么的。
月例不单单指每月的银钱,还有米面、副食、调味品以及四季的衣物之类。
这些东西由首饰库专管他们宫人衣食住行的内库管着,每月月初她会带着人去那边统一领大家的月例。
之后再一一分发下去。
而当时每次给她取东西的是个姓孔的太监,此人五十出头,相貌平平。
肥头大耳朵的,张嘴一口大黄牙,一开口能把人的隔夜饭给熏出来。
也是这人不在主子跟前侍候才如此邋遢,若不然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这也就罢。
关键此人惯是个会装的。
表面是个老好人,从不克扣宫人的份例,虽邋遢却是对谁都一副笑模样。
在宫人间的风评极好。
望晴去领了几次东西也觉得孔太监人好,不禁对自己曾以貌取人感到愧疚。
于是,为了感谢对方平日里对自己的照顾,也为了暗暗表示对他的愧疚。
望晴将其视为爷爷辈,在临近年关时做了双鞋,寻了个私下里的时间给他。
哪曾想就在这时。
望晴发现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牲!
他强迫她做他的对食。
要对她行不轨之事!
还说她不是第一个。
说他就喜欢她们这些鲜嫩的小姑娘。
直到这时望晴才知这人平时的老好人是装出来的,他便是用这样的手段欺辱了好几个不知事的小宫女!
而孔太监的真面目一直没被揭穿,便是因为他手里握着她们的把柄!
她们年纪小经不住事,根本不是这老畜牲的对手,到最后要么躲要么忍。
望晴当时怕死了,也恶心死了。
情急之下为了自保,她和孔太监做了交易。
她替孔太监寻别的小宫女。
孔太监不动她。
那畜牲自是老奸巨猾。
扣了屎盆子到她头上,扬言她若敢耍他,他就让人知道她拿东西贿赂她。
让人知道她手脚不干净,偷贵人主子们的首饰,甚至妄图勾引他做对食。
他风评好,说什么都会有人信的。
而她不过是个小宫女。
望晴真的怕,也想不到解决之法。
所以她答应了,答应替孔太监物色人选,也答应将他看中人带到他面前。
而这其中的第一个人选。
便是衣作坊的小绣娘,宋槛儿。
衣作坊和首饰库挨着,宫人们平时在一个伙房用饭,共用一个恭房小院。
彼时望晴也听说过宋槛儿这号人物。
不为别的,只因此女不过豆蔻之龄却是样貌出众,是衣作坊有名的小美人。
两边的宫人多,早先望晴没碰上过宋槛儿,但既知晓这号人物便不难认识。
望晴自认与宋槛儿无冤无仇,可她真的怕被孔太监欺辱,更怕死。
人肯定要为自己着想,不是吗?
她只是想活命。
她没有错。
望晴就这么说服了自己。
她向人打听之后,远远认识了宋槛儿。
望晴费了好一番功夫。
终于寻到机会在宋槛儿去恭房的当头,瞅准时机从其身后给了对方一闷棍。
她下手很重。
宋槛儿当场就晕了,吭都没吭一声。
更不知是谁打了她。
孔太监的人在外接应,望晴没费力气便将这个比她小的姑娘交给了他们。
然后看着她被送进孔太监的屋,再看着孔太监脱她的外衫,解她的中衣。
孔太监摸了宋槛儿的脸。
摸了她的颈子。
畜牲那张猥琐下流的老脸兴奋得近乎扭曲,有口水滴到宋槛儿的身上。
望晴站着门外,透过门缝看得清清楚楚。
眼泪打湿了她的脸,她在心里一遍遍说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望晴没敢再看下去。
浑浑噩噩地回了住处,也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别的,她发了两天高热。
随后让望晴没想到的是,等她退了热,意识终于清醒时她听到了一个消息。
——孔太监死了。
据说是他前天晚上在屋里翻箱倒柜找东西,摔了一跤绊倒了置物架。
架上的一件礼器掉了,孔太监倒地时太阳穴刚好撞到礼器上尖锐的地方。
人便这么死的。
首饰库的大伙儿都这么说,似乎也没人对孔太监的死法产生任何怀疑。
然而望晴却是知道孔太监绝不是这么死的,因为前天晚上正是孔太监意图对宋槛儿行不轨之事的时候!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天帮着孔太监把宋槛儿送进他屋里的两个人,居然也没有站出来质疑他们干爹的死。
望晴想不通其中关节。
更不知宋槛儿当时对孔太监做了什么。
但望晴知道她解脱了。
她不用再受孔太监的胁迫和欺辱了,她把这件事当做耻辱深深埋藏在心底。
可就是这么一件被她自认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的旧事,竟在听到雁荷聊起干花的效用时被望晴想起来了。
尤其是宋槛儿被孔太监边脱衣裳边摸的那一幕幕,便犹如皮影戏一般。
一遍遍地。
慢动作地在望晴脑海里重复。
为什么?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
望晴当时看着雁荷一张一合的嘴,心底的念头仿佛惊涛骇浪般疯狂翻涌。
她想,是啊。
宋槛儿的身子被一个老太监玷污过,她身上甚至还有那老太监的口水。
宋槛儿早不干净了。
早脏了。
既如此,她凭什么能做主子?
又凭什么能得太子的青睐飞上枝头变凤凰?哪来的资格摆主子的谱呢?
那么脏的人。
以前不去想这件事的时候没觉得,一旦想起,再回忆之前伺候宋槛儿的情形望晴只觉喉间一阵呕意。
所以她偷了雁荷的干花。
望晴不想太子清誉受损。
太子若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也会觉得耻辱,会杀了宋槛儿和她肚里的种。
望晴就想她如果先替太子办成了这件事,太子会不会对她另眼相看?
望晴不确定,但她决定试试,试着把那花碾碎了打算搀进助产油里去。
那花的味道和助产油里的桂花香相似,且和砒霜这类毒不同,银针验不出来。
望晴有把握做得天衣无缝,毕竟当初那件事宋槛儿就至今不知道是她做的。
因此望晴早早寻机把花撕碎了藏至随身香囊,只等找机会放进助产油里。
宋槛儿早产,望晴始料未及。
但她还是找到了合适的时候把助产油拿到了,油罐盖子她都打开了。
“望晴,主子找你。”
望晴站在正房门前,银竹的声音蓦地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无意识怔了怔。
“主子找我作甚?”
银竹:“去了你就知道了。”
银竹的神色与寻常无异,可望晴的心没来由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进了暖阁。
看到那张恢复了几分气血的明艳脸庞时,这股不好的预感变得愈发强烈。
“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望晴定定神,毕恭毕敬道。
槛儿坐在暖阁靠碧纱橱铺了软垫的椅子上,也没啰嗦,给银竹递个眼神。
下一刻,一个香囊被扔到望晴的脚边。
“我记得你之前是广储司首饰库的,我是衣作坊的,你我也算是共过事。”
“但我确定不认识你,可感觉你似乎认识我,说吧,你我之间有什么纠葛,值得你宁可不要命也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