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金燕西他们准备回房休息时,门被敲得震天响。金荣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七爷!七爷!快!快跟我去金公馆!老爷……老爷出事了!”
“爸出事了?”金燕西的睡意瞬间醒了大半,心头猛地一沉,“我们快走!”
“我们也一起过去吧。”四女齐声说道。
“不行!”金燕西斩钉截铁地拒绝,目光扫过王玉芬,“玉芬,你不能去。你现在过去,那我和你的关系,就彻底说不清楚了。”他又转向白秀珠,语气软了下来,“秀珠,你也最好别去。除了我以外,金家的其他人……可能不会欢迎你。”
王玉芬和白秀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委屈,但也只能点头:“那好吧。”
“那我和清秋、小怜就过去了。”金燕西说罢,也来不及多想,带上冷清秋和小怜,坐上金荣的车,在夜色中向着金公馆疯狂驶去。
然而,最先赶到金公馆,撑起局面的,并非金铨的任何一个儿子,而是四姑爷刘守华。
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女婿,此刻却显得异常冷静。他在详细询问了医生金铨的病情后,没有丝毫慌乱,立刻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嘱托医生:“放手医治!所有费用,所有责任,我来承担!”
他这句话,仿佛给混乱的场面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局面瞬间有了主心骨,原本手足无措的医生和护士,也立刻行动起来,开始为金铨进行紧急治疗。
过了十多分钟,金荣的车一个急刹停在了金公馆门口。金燕西和冷清秋、小怜三人赶紧下车。
“金荣!”金燕西的声音嘶哑而急促,“你快去找大哥、二哥、三哥他们!让他们立刻回来!”
“好的,七爷,我这就去!”金荣答应一声,立马发动汽车,又消失在夜色中。
金燕西则立刻拉着冷清秋和小怜的手,冲进公馆。来到二楼,只见金太太、二姨太、三姨太、大少奶奶吴佩芳、三少奶奶程慧广,四姐金道之,五姐金敏之,以及最小的妹妹金梅丽,八个人正焦急地围在卧室外,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绝望。
金梅丽一看到金燕西他们,再也忍不住,哭着扑了上来:“七哥!嫂子!爸爸……爸爸快不行了!”
“不许瞎说!”金燕西厉声喝道,但声音却在发抖,“爸爸会长命百岁的!”
“七哥,可大夫说……爸爸是脑出血,治不好的……”金梅丽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放心,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金燕西强忍着内心的恐慌,摸了摸金梅丽的脸,然后深吸一口气,立刻推开卧室的门。
卧室里,除了正在为金铨紧张施救的医护人员,只有来回踱步、指挥若定的刘守华,以及失魂落魄地坐在床尾的金太太。
金燕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床边。他看着床上那个曾经叱咤风云、如今却毫无生气的父亲,心如刀绞。他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祈祷这个家的顶梁柱,能度过此关。
过了一个小时,金荣的车才带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停在门口。金凤举、金鹤荪、金鹏振三人终于回来了。他们身上还带着戏园子的脂粉气和酒气,一脸不耐烦地走进卧室。
然而,当他们看到床上那个戴着氧气面罩、毫无生气的父亲时,三人的脸色瞬间煞白。那股不耐烦,顷刻间被真正的恐慌所取代。他们这才真正慌了起来,眼泪几乎要止不住地往下流。
但他们流的,不是孝子之泪,而是恐惧之泪。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金铨如果去世,他们那两个靠着父亲关系才得来的衙门差事,极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没有了权势和金钱,他们之后,就再也不能花天酒地,逍遥自在了。
医生的治疗结束了,他疲惫地摘下口罩,面对金家人期盼的目光,只是摇了摇头,撂下一句:“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尽力了。”便不再多言。
这句话,等于宣判了死刑。
可上天并没有眷顾金铨。凌晨四点,天色最黑暗的时刻,这位曾经权倾一时的总理,最终还是停止了呼吸,驾鹤西去了。
毫无疑问,金铨的离世,也意味着金家这座看似辉煌的豪门贵族,算是快走到尽头了。
天刚蒙蒙亮,金太太便强撑着悲痛,带着众人在金公馆内布置灵堂。她亲自指挥着下人摆放花圈,当她的手触碰到一个写着“音容宛在”的花环时,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一时间,灵堂前乱作一团。医生被紧急请来,诊治后只说是伤心过度,并无大碍,众人才稍稍安心,七手八脚地将金太太抬回屋里休息。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一个丫鬟又惊慌失措地跑来禀报:“不好了!二姨太……二姨太也昏倒了!”
医生立刻又被请去二姨太的院子。一番诊治后,得出的结论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二姨太居然是吞食了大烟,中毒了!不过好在吞服的剂量不大,加上发现及时,才没有生命危险。
因为金太太和二姨太这两位主母都双双不省人事,原定于当天的追悼会,也只能被迫安排到了第二天。眼看着暂时没什么事了,金家的其他亲戚和下人,便都三三两两地散去,各自回屋做自己的事了。
偌大的灵堂,瞬间变得空旷而冷清。
唯有金燕西、冷清秋和小怜三人,还直挺挺地跪在金铨的遗像前。香炉里的线香燃尽了一根又一根,他们仿佛没有察觉,就这样一言不发,从白天,一直跪到了深夜。
金太太换上了一身素白的孝服,步履蹒跚地走到三人身后,声音沙哑地说道:“燕西,清秋,小怜,你们三个别跪着了,都跪了一天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妈……”金燕西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声音哽咽,“你就让我们再尽尽孝吧。我们还没来得及孝顺父亲,他就……儿子不孝啊!”
“我的好儿子,好儿媳呀……”金太太再也忍不住,伸出颤抖的双手,将三人紧紧搂进怀里,泪水决堤而下。
第二天,追悼会正式举行。
金公馆内外,挂满了素幡白花,气氛肃穆而压抑。按照长幼尊卑,众人站成了整齐的队列。
第一排,是金太太和金铨的两位姨太太。金太太站在最中间,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的身旁,是二姨太和三姨太,三人都捧着白色的花束。
第二排,是金铨的四个儿子——金凤举、金鹤荪、金鹏振和金燕西。他们低着头,神情各异。
之后是金铨的女儿们,再之后是儿媳、女婿,最后是府内的管家和下人,黑压压地站满了整个院子。
追悼会主持人用沉痛的声音宣布:“主祭人,献花。”
金太太听到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捧着花,一步一步地走到案台前,将花轻轻放下。她看着金铨的遗像,久久不愿离去,那眼神里,是半生的恩爱与依靠,是此刻无尽的悲痛与茫然。但为了追悼会能正常进行,她最终还是强忍着泪水,转身返回到了队伍之中。
“陪祭人,献花。”主持人接着说道。
二姨太和三姨太立刻上前。二姨太是真伤心,脸上满是泪痕,放下花时,身体还微微颤抖。而三姨太则只是象征性地将花放下,又用手绢极快地碰了一下自己的眼角,自始至终,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毕竟,她二十多岁才跟了金铨,无儿无女,对这位丈夫的感情,本就淡薄如水。
之后,主持人又让众人对着遗像三鞠躬。
最后,便是举哀。
当“举哀”二字落下,众人顿时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灵堂内瞬间被一片惊天动地的哭声所淹没。有真心的悲恸,有虚伪的嚎啕,有麻木的抽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金家豪门末路的悲凉挽歌。
一周后,金铨顺利下葬。
葬礼的喧嚣刚刚散去,金家的空气还未从悲伤中完全沉淀下来,金太太便强打精神,在曾经的书房——如今已没了往日的威严——主持了一场决定金家未来的分家会议。
长桌上,气氛冰冷得像一场商业谈判,没有丝毫亲情可言。
金太太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宣布了金铨的遗嘱分配方案:金燕西和他的三个哥哥,每人获得五万块和一份股票;金燕西的三个姐姐,每人获得两万块;至于二姨太和三姨太,则各获得一万块。
三姨太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紧紧攥着手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万块?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她在这个家里忍气吞声、费尽心机这么多年,最后就只值这么点钱?
会议一结束,她便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下午,趁着其他人都在各自消化着这场变故,无暇他顾,三姨太开始了她最后的行动。她指挥着自己信得过的小丫鬟,将自己房里所有值钱的细软、古玩、以及金铨生前私下赠予她的金银珠宝,全都悄悄打包,装进了几个大箱子。
然后,她叫来一辆车,在黄昏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金公馆。
她的离开,并未在金家掀起任何波澜。金太太从下人口中得知消息后,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毕竟,她早就看不惯这个只会捞钱、毫无真情的三姨太了。她想走,便走好了。
这个曾经人丁兴旺、仆役成群的豪门,就这样,在一场葬礼和一场分家后,悄无声息地,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