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聚珍拍卖行的闸门刚拉开,昨夜没拍到心仪之物的藏家已在门口等候。
黄经理特意将剩余的木雕摆到最显眼的展柜,玻璃罩外贴着“今日专场”的红签,晨光透过窗棂,给每件作品都镀上了层金边。
最先引起注意的是件小叶紫檀的笔海,筒身雕着“百鸟朝凤”,凤凰的尾羽蔓延至筒口,每根羽毛的纹路都细如发丝,对着光看,紫檀木特有的金星在纹路间闪烁,像落了满地星辰。
一位戴眼镜的老教授捧着它看了半晌,喃喃道:“这般木料,用来做笔筒真是奢侈,可这雕工,又实在配得上这份奢侈。”
旁边的柚木花架更见巧思,三层托架都雕成了缠枝莲的形状,枝蔓从底座蜿蜒而上,花瓣薄得能透光,却稳当得很——昨夜拍下柚木屏风的藏家特意带了朋友来,指着花架道:“你看这弧度,和我那屏风上的松枝是一个路数,都是看似随意,实则每一刀都有讲究。”
香樟木的物件则多了几分生活气。
一套茶宠是五只形态各异的小兽,貔貅的鳞甲、灵鹿的茸角都雕得憨态可掬,用手一摸,木质温润如玉;还有只香樟木的收纳盒,盒盖内侧刻着幅《清明上河图》缩微图,虹桥上的行人、汴河上的船帆都清晰可辨,合上盖子时,淡香便从盒缝里漫出来,清幽得很。
拍卖师敲下第一槌时,现场已坐满了人。香樟木茶盅起拍价不高,却引得几位茶客争抢,最终被位开茶庄的老板拍走,他笑着说:“冲茶时摆着,连茶汤都带着香。”
柚木花架的竞争更激烈。
一位经营家具行的商人与位洋楼主人较上了劲,价格一路往上跳,最终商人以三万二港币得手,他对着花架端详半晌,对赵国强道:“这木料在东南亚要窖藏三十年才敢用,赵老板的货,怕是买的别人窖藏了半辈子的货吧?”
小叶紫檀笔海出场时,后排突然有人举牌。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周老先生,他昨夜拍得弥勒佛,今早又特意赶来:“这笔筒的气韵和我那佛雕呼应,凑一对才好。”
几位文人藏家不甘示弱,举牌声此起彼伏,最终周老先生以七万五港币将笔海收入囊中,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筒身,像对待稀世珍宝。
最出人意料的是那只带有暗格的香樟木收纳盒。
原本没人看好这小件,却被位年轻女子频频举牌。
落槌后她捧着盒子,眼圈微红:“我祖父是雕花木匠,临终前还说要给我刻个盒子,这只……像极了他的手艺。”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大厅时,最后一件木雕——那尊紫檀木双龙戏珠的配对摆件,被一个陌生的老者拍走。”
收槌时,黄经理拿着清单笑得合不拢嘴:“所有木雕全卖光了,连李老板预定的那只备用香樟木盒都被人抢着拍走了!”
他顿了顿,又道:“好多人问下次专场什么时候,还有人说愿意等半年,只要是同样的精品木雕摆件。”
赵国强望着空荡荡的展柜,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木香。
空间里的木料还有很多,只是他知道,再好的东西 ,如果数量多了,也不值钱,两天拍卖出去的作品能遇到懂得珍惜的人,便已足够。
暮色漫上来时,拍卖行的伙计们正在打包最后一件拍品。
周老先生特意来与赵国强道别,怀里抱着紫檀笔海,笑道:“赵老板,这位大师的手艺,该叫‘天工’才是——不是说巧夺天工,是说像天地自己长出来的那般自然,为什么手艺这么高超的大师居然没有署名, 难道这是一位隐藏在民间的大师吗。”
他望着老人鬓角的白发,还有那双因激动而发亮的眼睛,笑了笑:“或许是位不愿留名的手艺人吧,觉得东西好,比名字被人记住更要紧。”
周老先生点点头,又低头摩挲着紫檀笔海,仿佛能从木纹里摸出那位“隐世大师”的心思:“也是,这般手艺,原也不必靠名声撑着。
就像这木头,埋在山里时无人知晓,剖开了,雕成了,自有懂它的人捧在手心。”
他抬眼看向赵国强,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赵老板能寻到这些物件,想必和这位大师是旧识?”
“算是有缘吧。”赵国强没有多说,抬手替老人理了理装笔海的锦盒系带。
晨光落下来,在老人肩头铺成一片暖黄,远处的电车“叮叮”驶过,带着德辅道中的烟火气,将这片刻的安静衬得愈发清晰。
送走周老先生,黄经理正指挥伙计们擦拭展柜,见赵国强回来,忙迎上去:“方才那位拍下双龙戏珠摆件的老者,特意留了话,说若是还有同路数的木雕,无论等多久都愿意等。
他还说,看这雕工,倒像是早年岭南‘木魂’先生的路数,只是‘木魂’先生三十年前就封刀了……”
赵国强闻言,指尖在空展柜的玻璃上轻轻一点。“木魂”这个名字,他倒是在一本旧书里见过,说那位老匠人雕木头时,从不用尺子,全凭手感,雕出来的东西,连树疤都能化作景致。
他那时只当故事听,没想到今日竟被人认成了“同路数”。
赵国强心道,空间里的好木料多的是,等什么时候觉得手痒了,再雕几件便是。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好东西也是要讲缘分的。
黄经理应着,又递来份新拟的清单:“这是几家洋行和古董店的订单,都想预定木雕,出价比这次拍卖还高两成。”
赵国强扫了一眼,随手放在桌上:“先放着吧,开店是为了热闹,不是为了被订单捆着。”
正说着,李卫东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赵老板,您看我给您带什么来了!”打开一看,竟是只青花瓷瓶,瓶身上画着松鹤延年,笔触与昨日那柚木屏风上的纹样有几分相似。
“这是我家老爷子早年压箱底的东西,他说看着和您那木雕投缘,让我送来给您当个念想。”
赵国强拿起瓷瓶,指尖抚过瓶身的纹路,忽然觉得,这瓷与木,倒也像极了这香港的日子——一个带着烟火的炽烈,一个藏着时光的温润,凑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滋味。
“谢谢你啦,卫东。这瓶子也是古董,价值不菲。卫东,你等我一下。”赵国强转身进屋,在没人的地方,从空间里取出一株人参,这株人参根须完好,极为少见,足有八十年的参龄。
他临时在空间里用香樟木雕刻了一个小盒子,专门用来盛放这株人参。
“卫东,替我谢谢老爷子。这个盒子送给你。”
李卫东接过盒子,只见木盒上栩栩如生地雕琢着一株人参,打开盒子一看,没想到里面居然真的躺着一株人参。
这人参在空间里时,赵国强就将它抽干了水分,看起来好像放了一段时间,整株人参非常完整,须根都没有断折一根。
“赵老板,这也太贵重了吧!”李卫东拿着木盒子有些迟疑,如果光是香樟木雕刻的木盒,他倒可以收下,可是里面这株人参一看就年份不浅。
“收着吧,这人参也才八十年份,算不得太珍贵。”
李卫东和旁边的黄经理听到赵国强这番随意的话,都不由得愣在那里——这就是有钱人的做派吗?八十年份的人参已是宝贝,居然还说不算珍贵。
“那谢谢赵老板了。”最终,李卫东还是收下了赵国强送出的这株人参。
暮色降临时,伙计们锁上拍卖行的门,黄经理算完最后一笔账,笑着说:“这两日的收入,够再开几家馆子了。”赵国强摇摇头:“不急,先把眼下的六家店守好。”
走出德辅道中时,晚风带着海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映着“聚珍”的鎏金招牌,也映着远处野味馆飘出的袅袅炊烟。
赵国强忽然觉得,比起那些被拍走的木雕,此刻这街巷里的烟火气,或许才是最珍贵的“作品”——它由无数人的日子堆成,比任何雕刻都更生动,也更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