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紫薇趴在床边浅眠,发髻微散,几缕碎发垂在颊边。乾隆昨夜认回女儿,心绪激荡难以安睡,天快亮时才朦胧睡去,此刻缓缓睁开眼,第一眼便望见紫薇恬静的睡颜。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紫薇搭在床边的手。那手指纤细微凉,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腻,像极了当年雨荷的触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济南大明湖畔的荷花,雨荷撑着油纸伞的身影,还有离别时她含泪的眼……乾隆喉头微动,眼底泛起潮热,握着紫薇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紫薇被这细微的力道惊醒,睁眼便对上乾隆复杂的目光,慌忙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皇阿玛……”她轻声唤道,脸颊泛起红晕,心底掠过一丝不安。
“孩子,”乾隆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让朕好好看看你。”他仔细端详着紫薇的眉眼,那眉峰的弧度,眼角的痣,甚至连蹙眉时的模样,都与记忆中的雨荷重叠。他轻叹一声,“你和你额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紫薇心中一暖,先前的不安散去些许,轻声道:“额娘生前常说,能遇见皇阿玛,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是朕对不住你们母女,”乾隆眼中闪过愧疚,“这些年,你受苦了。”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轻响。尔康与永琪本是来探望,却透过半掩的门缝,望见乾隆握着紫薇的手,两人头挨得极近,那姿态亲昵得让人心惊。
尔康瞳孔骤缩,下意识便要推门而入,被永琪一把拽住。“你要干什么?”永琪压低声音,语气急促,“现在进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握着紫薇的手!你没看见吗?”尔康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发颤,“再等下去,紫薇就要被他……”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你冷静点!”永琪死死拉住他,“皇阿玛刚认回紫薇,或许只是父女情深,未必是你想的那样!咱们先退出去,从长计议!”
尔康被他拽着往后退,脚步踉跄,目光却死死盯着门内,直到被永琪拉到回廊拐角,才猛地甩开他的手:“从长计议?再议下去,紫薇就成了皇阿玛的妃嫔!你让我怎么冷静?”
“可你冲进去能改变什么?”永琪也红了眼,“难道要告诉皇阿玛,紫薇是您的女儿,却也是我的心上人?这话说出去,只会让紫薇更危险!”
两人正争执不休,紫薇端着水盆从房内走出,见他们剑拔弩张的样子,不由得一愣:“尔康?永琪?你们怎么了?”
尔康看到她,所有的怒火瞬间化作焦灼,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紫薇,刚才……刚才皇上他对你做了什么?”
紫薇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蹙眉道:“皇阿玛只是握着我的手,说了些额娘的事,怎么了?”
“只是这样?”尔康追问,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
“不然你以为呢?”紫薇叹了口气,抽回手理了理衣袖,“我已经跟皇阿玛提起额娘的很多事,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愧疚和疼惜,我能感觉到,他是把我当女儿看待的。”
她顿了顿,看向尔康紧绷的侧脸,轻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请相信我,也相信皇阿玛。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到合适的机会,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
尔康望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心中的躁动渐渐平息。他知道紫薇一向聪慧,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好,”他低声道,“我信你。但你一定要小心,若是有任何不对劲,立刻告诉我。”
紫薇点点头,心中暖流涌动。
几日后,队伍行至一个小镇。镇子不大,却热闹非凡,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小燕子最是爱热闹,拉着紫薇东瞧西看,活像只刚出笼的小鸟。
“紫薇你看!那糖画做得真像!”“还有那个风车,转得好快!”小燕子兴奋地嚷嚷着,手里已经多了一串糖葫芦。
紫薇笑着摇摇头,目光却被街角一抹单薄的身影吸引。那是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姑娘,约莫十六七岁,跪在一块破草席上,面前立着块木牌,上面写着“卖身葬父”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姑娘低着头,露出的脖颈纤细脆弱,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泣。
“怎么回事?”永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皱了起来。
几人正想上前询问,却见几个流里流气的汉子围了上去,为首的刀疤脸用脚踢了踢木牌,嬉皮笑脸地说:“哟,这小娘子长得不错啊!卖身葬父?跟了爷,别说葬你爹,就是让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都没问题!”
姑娘吓得缩了缩肩膀,哽咽道:“请各位大爷放过大妮……大妮只想找个好心人,凑够银两葬了爹爹……”
“找好心人?爷就是好心人啊!”刀疤脸说着,伸手就要去摸姑娘的脸。
“住手!”一声怒喝,小燕子像颗炮弹似的冲了过去,一脚踹在刀疤脸腿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妇女!要不要脸!”
刀疤脸被踹得一个趔趄,回头见是个小姑娘,顿时火了:“哪来的野丫头,敢管你爷爷的闲事?”
“你姑奶奶我!”小燕子撸起袖子,摆出架势,“今天就管定了!”
那几个汉子见状,一拥而上。小燕子虽然武功不算精湛,但胜在灵活,加上永琪和尔康、尔泰及时上前帮忙,没几下就把那伙人打得鼻青脸肿,抱头鼠窜。
“痛快!”小燕子拍了拍手,得意地扬起下巴。
紫薇连忙扶起地上的姑娘,柔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怯生生地说:“谢……谢谢几位好心人。我叫采莲,我爹昨天病死了,我没钱安葬他……”
永琪听了,心中不忍,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她:“这些钱你先拿着,好好安葬你爹。剩下的钱,你自己留着,找个地方好好生活。”
采莲捧着银子,眼泪掉得更凶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多谢公子!公子真是大好人!只是……只是采莲举目无亲,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听人说京城是个好地方,想去那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远房亲戚……”
永琪沉吟片刻:“京城路途遥远,你一个姑娘家,路上多有不便。”
“我……我不怕苦!”采莲咬着唇,“只要能活下去,采莲什么都愿意做。”
小燕子在一旁听着,撇了撇嘴:“京城有什么好的?规矩多得要命!”
紫薇拉了拉她的衣袖,对永琪道:“她一个人确实危险,不如……我们先收留她,等到了下一个大城镇,再给她找个妥当的去处?”
永琪点头:“也好。”
采莲连忙磕头:“谢谢各位好心人!采莲一定会好好伺候各位的!”
小燕子看着采莲那副怯生生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却也说不出什么,只是闷头往前走。
接下来的路上,采莲果然十分勤快,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样样都抢着做。她似乎格外黏永琪,总是“永琪公子”长“永琪公子”短地跟在他身后,一会儿问他渴不渴,一会儿问他累不累。
永琪起初并未在意,只当她是感激自己,后来见她总是围着自己转,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却不好说什么。
小燕子看在眼里,心里像被塞了团棉花,堵得难受。她见采莲给永琪递水时,手指不经意碰到了永琪的手,而永琪竟没有立刻躲开,顿时火冒三丈,冲过去一把抢过水壶,大声道:“永琪又不渴!你瞎忙活什么!”
采莲被她吓了一跳,怯怯地退后一步,眼圈红了:“我……我只是想伺候公子……”
“谁用你伺候了?”小燕子瞪着她,“我们这儿不缺丫鬟!”
“小燕子!”永琪皱眉,“你干什么?采莲也是一片好意。”
“好意?我看她是别有用心!”小燕子口不择言地喊道,“整天围着你转,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你简直不可理喻!”永琪也来了气,“采莲孤苦无依,我们收留了她,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我不可理喻?”小燕子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我看你是被她迷昏了头!她不就是比我会装可怜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永琪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自小到大,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我懒得跟你说!”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小燕子愣在原地。周围的人都看着她,眼神各异。小燕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又酸又涩,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她想冲上去跟永琪理论,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紫薇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燕子,你别生气,永琪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就是那个意思!”小燕子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就是觉得我不如那个采莲!我知道我粗鲁,我没规矩,我不像她那么会讨好男人!”
她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她从小在大杂院长大,什么委屈都受过,从来没这么哭过。可刚才永琪那冰冷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
永琪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小燕子的哭声,心里猛地一揪。他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小燕子是什么性子,他最清楚,她只是吃醋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
他转身想回去道歉,却见小燕子抹了把眼泪,翻身上了一旁的马,猛地一扬马鞭,那马吃痛,嘶鸣一声,载着她飞快地冲了出去。
“小燕子!”永琪大惊,连忙也翻身上马,“你等等!”
尔康和尔泰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上。紫薇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地说:“这可怎么办啊?小燕子性子冲动,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采莲也急得脸色发白:“都怪我……要是我没有跟着来,就不会这样了……”
“不关你的事,”紫薇安慰道,“他们就是小孩子脾气,过一会儿就好了。”话虽如此,她心里却半点底都没有。
再说小燕子,骑着马一路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眼泪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觉得心里憋得难受,想找个地方大喊大叫。
她跑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片树林里,才勒住马。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鸟儿的鸣叫声。小燕子翻身下马,找了棵大树坐下,抱着膝盖呜呜地哭了起来。
“永琪是个大坏蛋!”她一边哭一边骂,“我再也不要理他了!他喜欢那个采莲,就让他喜欢去好了!我才不稀罕!”
可骂着骂着,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她想起永琪为她挡箭的样子,想起他教她写字的样子,想起他看她时温柔的眼神……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让她的心更痛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小燕子猛地抬头,见永琪骑着马飞奔而来,心里一紧,赶紧擦干眼泪,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永琪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身后,喘着气说:“小燕子,你跑这么快,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小燕子没回头,声音闷闷的:“我死了才好呢,省得碍你的眼。”
“你胡说什么呢?”永琪绕到她面前,见她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泪痕,心疼得不行,“对不起,小燕子,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发脾气。”
小燕子别过脸:“你没错,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粗鲁,不该那么不可理喻。”
“不是的,”永琪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大声说话,更不该没明白你的心思。”
小燕子猛地转头看他:“你……你明白什么了?”
永琪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明白……你是吃醋了。”
小燕子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像被人说中了心事,慌忙道:“谁……谁吃醋了!你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永琪笑了笑,伸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小燕子,在我心里,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活泼、善良、讲义气,虽然有时候有点鲁莽,但那都是你的可爱之处。采莲只是我们帮助的一个姑娘,我对她没有别的意思。”
小燕子的心跳得飞快,低着头,小声说:“真的吗?”
“真的,”永琪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心里……只有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小燕子心上。她猛地抬头,撞进他盛满温柔的眼眸里,再也移不开视线。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你……你说什么?”小燕子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永琪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说,我心里只有你。小燕子,我喜欢你。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小燕子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永琪真挚的眼神,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刚才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化作了一股暖流,在心底缓缓流淌。原来……原来他是喜欢自己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又开始掉,只是这次,是开心的眼泪。
永琪见她哭了,有些慌了:“你……你怎么又哭了?是不是我吓到你了?对不起,我不该……”
他话没说完,小燕子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永琪……”
仅仅两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永琪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他用力回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小燕子,”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以后不许再乱跑了,我会担心的。”
小燕子在他怀里用力点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两人相拥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我们该回去了,不然他们该担心了。”永琪牵着小燕子的手,笑容灿烂。
小燕子的脸红红的,任由他牵着,像只温顺的小猫。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却时不时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味道。
回到住处时,尔康等人正在焦急地等待,见他们回来,都松了口气。
“你们可算回来了!”尔康走上前,见小燕子和永琪手牵着手,两人脸上都带着异样的红晕,顿时明白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紫薇也笑了:“回来就好,我让厨房留了饭菜,快趁热吃吧。”
采莲见他们和好如初,也松了口气,连忙去厨房端饭菜。
晚饭时,气氛格外融洽。小燕子虽然还是不太待见采莲,却也没再发作。永琪看在眼里,心里更加确定,自己没看错人。
饭后,永琪把采莲叫到一旁,递给她一些银两:“采莲,这些钱你拿着。前面的镇子离京城已经不远了,那里有我们认识的人,我写封信给你,你到了那里,找他们帮忙,他们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采莲知道自己再留下来确实不合适,接过银子和信,感激地说:“谢谢永琪公子,谢谢各位好心人。采莲永世不忘你们的恩情。”
第二天一早,采莲就告辞了。小燕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那点不舒服也烟消云散了。
队伍继续前行,离京城越来越近。乾隆的心情越来越好,时常和紫薇谈论诗词歌赋,偶尔也会听小燕子讲些江湖趣事,一家人其乐融融。
尔康看在眼里,心里的石头渐渐落地。他找了个机会,对紫薇说:“看来,我们可以找个时间,把我们的事也告诉皇阿玛了。”
紫薇的脸微微一红,点了点头:“好。”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京城等着他们。皇后虽然被禁足,却一直没放弃对付紫薇和小燕子。她通过留在外面的眼线,得知乾隆不仅认回了紫薇,还对小燕子宠爱有加,气得摔碎了宫里所有的瓷器。
“好,好得很!”皇后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扭曲的脸,眼神阴狠,“既然皇上护着她们,那本宫就只好让她们永远回不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