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没有再看李思源一眼。
那身染血的婚服,在此刻,比李思源的官袍更具分量。朱淋清的手有些凉,张帆将它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我们的婚礼,该继续了。”
这句话,是对朱淋清说的,也是对所有人说的。这是一个句号。他与朝廷的交易,已经结束。他拿到了他想要的,剩下的,与他无关。
李思源依旧躬着身,像一尊僵硬的石像。他身后的禁军,连呼吸都刻意压抑着,生怕惊扰了这场诡异的平静。
直到张帆牵着朱淋清,走出两步。
“张大人。”
李思源直起了身子。他的动作很慢,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位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数十年的相国,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感到了无力。
张帆停步,但没有回头。
“在您前往东海之前,有几句话,下官必须说。”李思源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警告,也没有了后来的恭敬。只剩下一种沉重的疲惫。
“说。”张帆吐出一个字。
“夏国,已是风雨飘摇。”李思源开口,语速不快,却字字千钧,“观星台一役,京畿元气大伤,国库空虚,百废待兴。北方的蛮族蠢蠢欲动,西境的叛军尚未平息。这天下,早已不是太平盛世。”
张帆没有回应。这些话,他听过太多遍。每一个想利用他的人,都会先描绘一幅天下苍生的苦难图景。
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陛下知道,这些,大人或许并不在意。”李思源的话锋一转,“但陛下还知道,东海之外,并非一片祥和。那些所谓的方士、海客,带回来的不只是奇珍异宝,还有窥伺中原的狼子野心。夏国的水师,已经数十年没有出过远海了。”
这句话,让旁边的柳乘风眉梢动了一下。他看向李思源,又看向张帆的背影。
“大人摧毁观星台,是为了救自己的妻子,也是为了天下万民,免遭涂炭。”李思源继续说道,“大人有超凡之力,更有心系家国之念。这一点,陛下看得很清楚。”
张帆在心里冷笑。
心系家国?
他毁掉观星台,只是因为那东西挡了他的路,威胁到了他在意的人。至于天下万民,不过是顺带的结果。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
他杀人,只因为那些人该死。
“所以,陛下愿意倾举国之力。”李思源终于说出了他最后的筹码,“只要大人愿意坐镇京师,接受‘守护者’的尊号与责任。夏国的国库,为您敞开;夏国的兵马,听您调遣;夏国的情报网,为您所用。您将是夏国真正的定海神针,是凌驾于王法之上的存在。”
无上的尊荣。
无尽的资源。
这是皇帝能给出的,除了龙椅之外的一切。
柳乘风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看着张帆,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既希望张帆能答应,因为这确实是夏国唯一的破局之法;又害怕张帆答应,因为那样的张帆,就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张帆了。
楼主依旧沉默着。他像一座山,沉默,但坚定地站在张帆身后。他的选择,早已做出。
朱淋清握紧张帆的手,用了几分力。她什么也没说,但她的体温,她的力量,都在告诉他,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她都在。
张帆终于转过身,重新面对李思源。
“李大人,你见过真正的神吗?”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李思源一滞,不明白他的意思。
“神,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张帆的语气很平淡,“他们看着凡人建起高楼,看着凡人发动战争,看着凡人经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你觉得,神会在意蝼蚁的死活吗?”
李思源的脸色变了。他听懂了张帆的言外之意。
“大人,您不是神。”他艰涩地开口,“您是人。”
“没错。”张帆点头,“我是一个人。所以我更不会在意那些与我无关的人的死活。夏国,万民,天下……这些东西太大了,我背不动,也不想背。”
“我只想守护好我身边的一方天地。”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说的那些条件,听起来很诱人。但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不是你们可以立在田里,用来吓唬乌鸦的稻草人。”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抽在李思源的脸上。他带来的所有诚意,他描绘的宏伟蓝图,在张帆这里,变成了一个可笑的比喻。
“你!”李思源身后的一个禁军将领忍不住踏出一步,手按在了刀柄上。
楼主的身影动了。他只往前挪了半步,就挡在了那个将领和张帆之间。一股无形的压力,让那个将领的身体瞬间僵住,冷汗从额角滑落。
“李大人,强求无益。”柳乘风在此刻开口,打破了僵局。他对着李思源摇了摇头。
李思源看着张帆,这个年轻人的平静,比任何狂暴的姿态都更令人畏惧。他终于放弃了。他想把张帆变成夏国的守护神,但他错了。
张帆,只想做他自己。
“下官……明白了。”李思源的肩膀垮了下来。他今天,输得一败涂地。
“不,你还不明白。”张帆说。
李思源抬起头。
“我刚才说的,是‘守护者’的第一个责任。现在,我下达‘守护者’的第一个命令。”张帆的逻辑清晰得可怕,“你听错了,也理解错了。”
“‘守护者’,守护的不是夏国。”
“而是我。”
李思源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条件,从来都不是让你们给我一张图。”张帆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的条件是,你们,整个夏国,要为我去蓬莱,铺路。”
“我要的不是一张死图。我要的是你们的船,你们的水手,你们的情报,你们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你们要确保我,能顺利地抵达蓬-莱。”
“这,才是交易。”
“地图,只是预付的定金。”
李思源彻底愣住了。
他终于懂了。
张帆不是要加入朝廷,成为一把刀。他是要整个朝廷,成为他手中的刀。
他不是来接受招安的。
他是来征用整个国家的。
何等的狂妄。
何等的……理所当然。
李思源看着他,忽然觉得,或许这才是拥有那种力量的人,该有的样子。王权,富贵,在他面前,本就一文不值。
“下官……领命。”这一次,李思源说出这四个字,心中再无不甘,只剩下一种面对未知命运的茫然。
张帆不再多言。
他牵起朱淋清的手,朝着大堂外走去。
那里,宾客早已散尽,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一地的血色。
但阳光,正好。
“走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