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清朗,阳光,带着感染力。
和他们初见时一样。
“限定版……垃圾桶?”
三月七喃喃重复这几个字,整个视野都在重构。
眼前的黑发青年,那个叫“穹”的同伴,人形轮廓正在褪色。
那只是一个投影。
一个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薄壳。
在壳的后面,是翻滚增殖的混沌色块,是扭曲尖啸的混沌忆质。
她听到的声音也分明不同。
表层,是穹人畜无害的笑意。
底层,是亿万灵魂的哀鸣,是宇宙寂灭的终末叹息。
巨大的认知错位,开始碾磨她的理智。
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诞感。
三月七忽然“理解”了一件事。
刚才那个踩碎光之王座、令法则禁行的恐怖存在,和眼前这个对“限定版垃圾桶”双眼放光的少年……
或许,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仅此而已。
“你……别、别过来……”
三月七用尽力气,每个音节都在颤抖。
穹脸上阳光的兴奋收敛,浮现出一丝困惑。
在他无法被窥探的意识深处,冰冷的逻辑链条正在飞速运转。
【目标‘三月七’,状态更新:二级认知障碍,逻辑框架濒临崩溃。】
【原因分析:无屏蔽直视高维信息流,超出碳基生物可承受阈值。】
【处理方案:建议‘暂时隔离’。目标需进入至少72标准时强制休眠,以进行情绪自净与修复。】
穹不再管那个已经“宕机”的同伴,迈开轻快的步伐,走向那个让他愉悦的垃圾桶。
跟在他身后的砂金,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般亦步亦趋。
砂金的眼神是空的。
他死死盯着穹的背影。
穹说那个垃圾桶是限定版。
那它就是。
如果穹下一秒说这个垃圾桶才是匹诺康尼的真正核心,是“钟表匠”遗产的最终形态,砂金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并跪下来亲吻它冰冷的金属外壳。
他的“石心”已经碎了。
他的“赌局”已经输掉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从今往后,他只是这个存在的“资产”,一个负责执行,而无需思考的工具。
穹走到了垃圾桶前。
他没有立刻伸手,而是负手绕着垃圾桶走了一圈,仔细鉴赏。
他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桶身,侧耳倾听。
“咚——”
一声古老的钟鸣,直接在三月七和砂金的脑海中轰然响起。
穹满意地点点头,又伸出手掌,虚按在垃圾桶上方。
掌心无数蓝色的符文流淌而下,扫过垃圾桶的每一个结构。
【结构分析:主体采用‘梦流金’材质,忆质传导性评级A+。】
【涂层:‘谐乐琉璃’,功能为过滤并收束半径五米内逸散的负面情绪忆质。】
【设计理念:‘净化’梦境环境。】
【核心价值:一个低功率、被动的伪装成垃圾桶的情绪稳定装置。】
“真不错啊。”
穹赞叹了一句。
他口中的“不错”,和他脸上的兴奋,指向的不是同一个东西。
三月七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她想逃。
想立刻返回列车,扑到姬子阿姐的怀里,哭着告诉她穹坏掉了。
不,不是坏掉了。
是……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穹。
那个阳光开朗,有点天然黑,热衷于翻垃圾桶的伙伴,只是一个外壳。
现在,外壳裂开了。
她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那东西,让她从骨子里感到寒冷。
就在这时。
走廊里舒缓的“同谐”背景音乐,像是被什么干扰了。
【叮!检测到星神‘同谐’希佩的意志链接请求……】
【请求分析:逻辑存在致命悖论——抹杀个性以达成共性,其本质为‘吞噬’。判定为三级精神污染指令。】
【处理方案:请求驳回。已将来源标记为‘垃圾信息’,并设置屏蔽。】
穹的意识中,一个试图将他“融入”大合唱的弹窗一闪而过。
紧接着,空气中凭空迸裂出一道细微的金色电弧,一声尖锐的号角声在他脑中炸响。
【收到来自‘巡猎’的督办指令:‘目标:丰饶孽物。执行:立刻。’】
【处理方案:已阅。设置为‘稍后提醒’。】
穹有些嫌烦地挥了挥手。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感觉周围的空间密度陡然增加,另一股沉重、严谨的意志投来一瞥。
【‘存护’正在评估你的‘秩序’法则与‘基石’的兼容性……评估结论:可作为上位替代协议。正在生成合作草案……】
穹没理会这个。
唯有一道夹杂着无数彩色乱码和罐头笑声的表情包,在他眼前“boom”地一下炸开,上面用霓虹灯管般的扭曲大字写着:
【哦吼!发现新的乐子人!】
【来自‘欢愉’的窥探……处理方案:忽略。】
穹对这些此起彼伏的窥探毫不在意。
在他看来,这些所谓的星神,不过是几种不同的概念集合体。
吵闹、低效、毫无新意。
他终于伸出手,探入了那个被他评定为“不错”的垃圾桶。
片刻后,他的两根手指,捏着一张皱巴巴的、边缘有些烧焦的卡牌。
卡牌上,画着一个夸张的小丑笑脸,下面写着一行字:
【觉得无聊吗?来参加一场能让你笑到忘记呼吸的游戏吧!】
一张“惊梦剧团”的宣传卡片。
而且是最低劣的那种,不知道被哪个宾客随手丢弃。
三月七愣住了。
就这?
限定版垃圾桶里,就翻出来一张小卡片?
【检测到‘欢愉’命途的高浓度概念信标。】
【信标分析:内含一次性空间道标,指向‘惊梦剧团’的一处临时据点。】
【价值评估:低。但其‘无序’与‘混乱’的逻辑内核,与‘秩序’法则存在高度互补性。】
【处理方案:收藏。待后续研究。】
穹将卡片收好,满意地拍了拍手。
他转过身,对僵在原地的三月七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好了。”
“限定版纪念品到手,我们该回去找姬子姐他们了。”
三月七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恭喜你又捡到垃圾了”?
还是问“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做不到。
寂静中,走廊那完美的“同谐”背景乐突兀地一颤,音调变得扭曲、不谐。
一个温和的男声,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
“看来,几位在梦境的旅途,收获颇丰。”
光影在三人面前汇聚,塑成一名金发蓝眸、身穿白色礼服的男子。
他挂着完美的微笑,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音乐崩坏的节拍上。
是“家族”的核心成员,星期日。
他停在三人面前,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三月七和呆滞的砂金,最后把视线定格在穹身上。
星期日的微笑加深。
“同谐”的无形压力骤然增强,将穹牢牢锁定。
“只是,我有些好奇。”
他歪了歪头,纯金色的瞳孔里,笑意荡然无存。
“阁下在我‘家族’的梦境里,毁掉了我兄长米哈伊尔留下的‘钟摆’。”
“那件用于镇压匹诺康尼噩梦的‘造物’。”
“你打算……怎么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