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卜司从未如此混乱过。
往日里悬浮于空中的卦象符文,此刻如同一群受惊的飞鸟,四处乱窜。
它们时而凝聚成一团无法解读的乱码,闪烁着刺目的杂色光芒,时而又在尖锐的啸叫中猛然炸开,化作漫天无意义的光屑,纷纷扬扬。
卜者们在廊道间奔走,神色惶急,手中的玉兆闪烁着不祥的红光,发出断断续续的警报,汇聚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海洋。
整个空间都充斥着一种“失序”的恐慌,一种根基被动摇、法则被颠覆的末日感。
“天啊,这里跟被反物质军团犁了一遍有什么区别?”
三月七握紧了腰间的相机,粉色的眼眸里满是震惊。
“不是军团。”
丹恒的声音很沉。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崩溃的卦象,试图从中理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头绪。
“这是法则层面的崩坏。穷观阵的根基动摇,所有的推演都失去了参照。”
穹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走着,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闲适得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在他眼中,这些混乱的卦象并非毫无规律。
新获得的能力“意志永固”,让他能彻底免疫这种因果律混乱带来的精神污染。
相反,他能清晰地看到,在这些狂乱的数据流背后,有一条被强行抹除、却又留下了深刻“凹痕”的轨迹。
操作记录被删除了,但硬盘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物理刻痕。
而那个黑客,就是他自己。
在一名神色仓惶的副官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一间静室。
室内燃着安神的熏香,那馥郁的香气却压不住空气里那股紧绷感。
符玄正盘膝坐在蒲团上,脸色苍白。
她额心那只洞悉万物、俯瞰命运的法眼紧闭着,眼角还残留着金色的血痕。
看到他们进来,符玄缓缓睁开眼。
她的目光扫过三月七的担忧,扫过丹恒的警惕,最终落在了穹的身上。
只一瞬。
符玄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
那感觉,不像是看到仇敌。
更像是见到了无法理解,却拥有绝对权限的更高存在。
“你们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但依旧保持着太卜的威严。
“外面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
“符玄大人,你还好吗?”
三月七关切地问,想要靠近。
“还死不了。”
符玄言简意赅。
她看向瓦尔特的方向,却都像是在对穹说话,又像是在极力回避他。
“我卜算到了关乎仙舟存亡的‘变数’,但当我试图解析它的时候……穷观阵就崩溃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战栗。
“我的法眼,看到了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秩序’,它似乎不属于这个宇宙。”
瓦尔特心中一凛。
符玄的描述,与他对穹体内那股力量的猜测不谋而合。
“将军已经将情况告知我了。”符玄不再纠结于那个让她灵魂战栗的话题,强行将对话拉回正轨,“我昏迷前,确实锁定了一个异常的因果节点。但现在穷观阵已毁,我无法为你们提供精确的位置。”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丹恒问,手不自觉地按住了身后的枪柄。
符玄闭上眼,似乎在竭力回忆那个让她神魂受创的瞬间,苍白的脸上又失了一分血色。
“那是一个‘无’之地。”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仿佛它们重若千钧。
“在穷观阵的推演中,它不存在于过去,也不连接于未来。就是一个被人为挖空的‘黑洞’,所有的因果线到了那里都会被吞噬。药王秘传,就藏在这个‘黑洞’里。”
黑洞?
三月七和丹恒听得云里雾里,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穹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我大概知道怎么找了。”
穹忽然开口,打破了僵局。
所有人都看向他。
“你们仙舟人管这个叫‘风水’,对吧?”
穹走到静室中央,那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是整个太卜司的微缩模型。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一个地方的风水好不好,不光看山川地脉,还要看‘人气’,也就是信息流的走向。”
他伸出手指,在沙盘上空轻轻划过。
指尖似乎有幽蓝色的微光一闪而逝。
“太卜司是整个罗浮信息流最密集的地方,每一秒都有海量的信息在这里交汇、演算、分发。
一个‘黑洞’,就是一个绝对真空地带,它本身就是最显眼的路标。”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空稳定地移动,划过一个个区域,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
“司枢宫,人流量太大,信息流驳杂,容易形成干扰,排除。”
“天律司驻地,秩序井然,信息流稳定,但过于规律,不像黑洞,排除……”
他的分析头头是道,逻辑清晰,没有半点卜算的玄奥,只有逻辑的计算和排除。
连符玄都看得有些发愣,暂时忘记了那份源自灵魂的恐惧。
这家伙,难道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堪舆大师?
“有了。”
穹的手指,点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力道不大,却发出一声笃定的轻响。
“这里。”
众人凑过去一看,那地方标注着一行小字:“旧卷宗库·丙字柒号仓”。
“不可能。”
符玄身边的副官立刻反驳,语气斩钉截铁。
“那里只是个存放百年前旧档案的仓库,早就没人去了,怎么可能是药王秘传的据点?”
“正因为它没人去,信息流常年为零,才最适合伪装成‘黑洞’。”
穹笑了笑,抬起头,蓝色的眼瞳里映着众人惊疑不定的脸。
“最安全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静的地方,也最容易隐藏秘密。这是常识。”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
穹找到那个地方,靠的不是推演,不是卜算,而是逻辑分析。
直接从混乱中解析出了正确答案。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探头探脑地伸了进来。
“符玄大人……啊,列车组的朋友们也在啊。”
青雀看到满屋子的人,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手里还藏着一副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玉牌。
“那个……我不是来摸鱼的!我是听说穷观阵坏了,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她的眼神飘忽,一看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青雀。”
符玄有气无力地开口,似乎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疲惫。
“你来得正好。带他们去‘旧卷宗库·丙字柒号仓’,权限我已经解开了。”
“啊?去那儿干嘛?”
青雀一脸茫然,走了进来。
“那里几十年没人进去了,灰尘能把人埋了。而且风水超差的,上次我去那边打牌,连输了七把!”
穹闻言,回头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风水差?那正好,今天我这个‘风水大师’,就去给它改改运。”
青雀看着穹那自信满满的笑容,不知为何,后颈一凉,打了个哆嗦。
她总觉得,这个年轻人嘴里的“改运”,可能和她理解的那个“改运”,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