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的身影消失在书架的阴影中,留下穹一个人,独自面对着那片由光点组成的浩瀚星海。
资料室里很安静,只有精密仪器运作时发出的平稳低鸣。
穹低头看着手中的【开拓者的罗盘】,黑曜石的盘面冰冷坚硬,那根纤细的黑色指针,依旧固执地颤抖,指向星图之外的某个黑暗角落。
世界之癌。
他不需要任何解释,灵魂深处,那个名为“马库斯”的残响,便对此作出了激烈的反应。
那是一种不掺杂任何理性的憎恶,是面对异形、异端、恶魔时,唯一且正确的反应。
净化它们。
焚烧它们。
根除它们。
瓦尔特先生的警告言犹在耳,“在你成长起来以前,保护好自己,不要被某些星神找到。”
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期许。
这位长者已经将他视作了列车的一份子,一个需要被引导的家人。
这份信任,让他胸口那颗伪装成星核的“世界之心”微微发热。
他收起罗盘,转身离开了资料室。
回到自己房间所在的走廊,他一眼就看到自己房门口站着两个人。
三月七正踮着脚,努力想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看,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
丹恒则靠在对面的墙上,闭着眼睛,双手抱胸,一副“我只是路过顺便在这里休息一下”的模样。
听到脚步声,三月七立刻跳开站好,脸上挤出若无其事的笑容:“啊,穹,你回来啦!和瓦尔特先生聊完了?他没为难你吧?”
丹恒也睁开了眼睛,看向穹的脸,像是在确认什么。
“没,只是聊了聊接下来的行程。”穹回答。
“那就好!”三月七松了口气,随即又好奇地凑上来,压低声音,“不过你们聊得好久哦,我都快以为你被瓦尔特先生抓去做思想教育了。他是不是又跟你讲他年轻时候在故乡当老师的故事了?”
穹摇了摇头,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三月七和丹恒也跟了进来。
房间里,那个由空间站送来的密封箱还放在地上,里面的三件“战利品”已经被三月七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一个破烂的头盔,一块黑色的晶片,一瓶红色的液体。
在黑塔女士的收藏目录里,它们是“无用的垃圾”。
但在穹的眼中,它们却与众不同。
“话说回来,穹,你为什么非要选这三样东西啊?”
三月七拿起那个动力甲头盔,掂了掂,一脸嫌弃,“又重又丑,右眼还破了个大洞,戴上这个,你看起来会像个移动垃圾桶。”
“也许……我就是对垃圾桶有特殊的感情吧。”穹开了个玩笑,从三月七手里接过了头盔。
头盔入手,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
冰冷的合金外壳上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和陈旧的焦痕。
他鬼使神差地,将头盔戴在了头上。
视野瞬间被黑暗笼罩,只有右眼那个破洞透进一丝光亮。
头盔内部弥漫着一股机油和硝烟混合的陈旧气味。
就在他以为这真的只是个破烂时,眼前猛地一闪。
【……战术界面启动失败……】
【……生命体征监测模块离线……】
【……通讯阵列损坏……】
【……正在载入基础索敌模式……成功。】
一连串猩红色的未知文字和符号在他眼前闪过,随即一个极其简陋的战术界面亮了起来。
视野的左下角,显示着房间内的温度、气压、结构完整度等一系列他根本看不懂的数据流。
而在他的视野中央,三月七和丹恒的轮廓被绿色的线条勾勒出来,线条旁边还标注着一行他能勉强理解的文字。
【目标识别:友方单位\/非战斗人员。威胁等级:无。】
庞杂的信息在一瞬间涌入大脑,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赶紧摘下头盔,眼前的世界才恢复正常。
“哇!你还真戴啊!”三月七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可以一拳打穿列车车顶?”
穹没有回答,只是摩挲着头盔上的破洞。
这东西,远不止是“有点重和挡视线”那么简单。
他接着看向那块数据晶片。
巴掌大小的黑色水晶,入手温润,表面那个齿轮与骷髅的徽记十分醒目。
他将晶片握在掌心,闭上眼睛。
那段由无数齿轮咬合、蒸汽喷射、机械运作声组成的宏大声响,再次在他脑中响起。
这一次,他尝试着去“聆听”,去理解这段声音中的信息。
然而,那声音依旧杂乱无章,互不相干。
但一种强烈的冲动,从他灵魂深处升起。
将它……接入系统。
将它……与列车的中枢相连。
它渴望着与更庞大的机械同调,它将赐予机器真正的“灵魂”……
这个念头让穹打了个冷战,他猛地松开手,数据晶片掉在了桌上。
他警惕地看着这块小小的晶片,后退了半步。
最后,是那瓶所谓的“神之血”。
它被装在一个简陋的水晶瓶里,瓶中的液体红得有些不祥。
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直接接触,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那股来自血脉深处的、混杂着无上荣耀与彻骨背叛的剧痛感,再次浮现。
那个身披金色华服的巨人,他的面容依旧模糊,但他的悲伤与愤怒,却格外清晰。
穹沉默地将水晶瓶收了起来,放进了自己行李箱最深处,用几件换洗衣物把它层层包裹住。
“喂,穹,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
三月七终于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她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没什么。”穹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点,“只是在想,我们下一站要去仙舟‘罗浮’了,不知道那里的垃圾桶,和其他地方的有什么不一样。”
“你这家伙,脑子里就只有垃圾桶吗!”三月七被他逗笑了,房间里凝重的气氛也随之消散。
丹恒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靠在门边。
他看着穹戴上头盔后一瞬间的僵硬,也注意到他握着晶片时微微颤抖的手。
他什么都没问。
夜深了。
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他将【开拓者的罗盘】放在床头柜上。
银色的指针坚定地指向远方,那是仙舟罗浮的方向。
而那根若隐若现的黑色指针,则指向相反的深空,指向那未知的“世界之癌”。
星穹列车是他的家人,可那个充满了战争、钢铁与祷文的过去又要将他拖向何方?
瓦尔特先生说,要学会“控制”。
可要如何控制一股自己不了解的力量?
穹伸出手,将桌上的那个动力甲头盔拿了过来。
他得先搞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