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溪水,在小小的院落里静静流淌。枯藤上的那点嫩芽,成了祖孙三人每日清晨必看的“仪式”。它缓慢却顽强地生长着,舒展的叶片一天比一天翠绿,一天比一天大些,像一个小小的绿色宣言,宣告着寒冬的彻底退场和生机的不可阻挡。
陈默的锄头在那片新开垦的土地上耕耘得更勤了。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些蔬菜种子,小心翼翼地撒下去,覆上薄土,浇水。动作依旧沉默,但眉宇间那凝结了太久的冰霜,似乎被春日暖阳和泥土的气息融化了些许。他开始习惯在劳作后,洗净手,坐在小凳上,看一会儿女儿画画,或者听母亲絮叨些陈年旧事。
陈念恩的画技在“永不凋谢的夏天”之后,似乎有了某种突破。她不再局限于葡萄架,开始画院子里啄食的小鸟,画墙角顽强探头的野花,画奶奶摇蒲扇的侧影,画爸爸弓着腰锄地的背影。每一幅画都色彩大胆,充满朴拙的生命力。她把画好的画小心地收在一个旧纸箱里,那是她的宝藏。
陈母七十大寿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陈默和陈岚心中漾开涟漪。
“妈七十了…”陈岚坐在小院里,看着正在给豆苗浇水的陈默,声音有些发涩,“得…好好过一下。”
陈默浇水的动作顿了顿,水流均匀地渗入泥土。他“嗯”了一声,没抬头。
“我知道难。”陈岚看着弟弟瘦削却挺直的脊背,“家里…这情况。但妈这辈子,太苦了。就图个热闹,图个整整齐齐。”她想起母亲摩挲空手腕看画的样子,心里针扎似的疼。
“办。”陈默直起身,放下水瓢,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环顾这个简陋却充满生机的院子,“就在这儿。”
陈岚眼睛一亮:“好!就在这儿!地方小点怕什么,心是热的!我去跟张磊哥、老周叔他们说,还有几个老邻居,肯定都乐意来!”
接下来的日子,小院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忙碌和隐秘的期待。陈默默默地把院子里里外外又彻底清扫了一遍,修补了所有松动的篱笆桩,甚至用废弃的木料又钉了两张结实的小方凳。陈岚则负责采买。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肉要买肥瘦相间最实惠的,鱼要挑活蹦乱跳个头适中的,蔬菜尽量选当季最便宜的。她跑了好几个菜市场,跟摊贩磨破了嘴皮,只为省下几毛钱。
“姐,别太…”陈默看着陈岚提回来的一大堆东西,还有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想说什么。
“别什么别!”陈岚打断他,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妈七十大寿,一辈子能有几个七十?该花的就得花!再说了,都是实在东西,不浪费。”她拿出一小袋白面,“看,富强粉!给妈蒸寿桃用!还有这个…”她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是几颗红艳艳的樱桃,“给念恩和孩子们甜甜嘴。”
陈念恩也加入了“秘密行动”。她翻出自己的“宝藏”画箱,一张张仔细挑选。她要选出最好看的画,在奶奶生日那天挂起来,当装饰!她甚至偷偷画了一张大大的“寿”字,虽然笔画歪歪扭扭,但颜色特别鲜艳。
陈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着儿女忙进忙出,孙女也神神秘秘,她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摇蒲扇的频率也轻快了。她不再提自己的手腕,只是偶尔目光扫过那枯藤上越发青翠的绿意时,会停留很久。
寿宴前夜,陈岚留在了小院帮忙准备。姐弟俩在昏黄的灯光下择菜、洗刷。陈默把明天要用的桌椅都擦得锃亮。陈念恩早已睡着,小脸上还带着对明天的期待。
“都准备好了?”陈母披着衣服从里屋出来,看着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院。
“妈,您怎么起来了?快去睡,明天您可是老寿星!”陈岚忙道。
陈母没动,目光扫过码放整齐的碗筷,洗得发亮的蔬菜,还有角落里那一小袋白面。她走到葡萄架下,抬头看着那在夜色中也显出轮廓的绿芽。
“好…真好…”她喃喃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这藤啊,跟人一样,熬过最冷的冬,总能等到抽芽的时候。这院子…有你们在,有念恩在,就是福窝窝。”她转身,看着一双儿女,“明天…别太破费,人齐了,心齐了,比啥都强。”
陈默和陈岚对视一眼,心中酸涩又温暖。
“知道了,妈。”陈默低声应道。
“快睡吧妈,保证让您热热闹闹过生日!”陈岚笑着把母亲往屋里推。
小院的灯熄了。只有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葡萄藤上的新芽在夜色中悄然呼吸,等待着属于它的第一个盛夏,也等待着这个小院明天的喧闹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