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的呵斥和周围家长们越来越明显的鄙夷目光,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杨雪身上。她脸上那强装的跋扈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但刻骨的怨毒让她不肯轻易罢休。她指着被陈默紧紧护在怀里的陈念恩,声音因为激动和心虚而更加尖利:
“李老师!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你看看她!跟着这种没用的爹,能有什么好?穿得像乞丐,以后还不是社会的渣滓!我这是为她好!让她早点认清现实,别像她爸一样……”
“够了!”李老师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到顶点,彻底压过了杨雪的叫嚣。“杨雪!你听清楚!这里是育才小学!不是你撒泼打滚、侮辱学生和家长的地方!你现在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校园安全规定,对陈念恩同学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心理伤害!我以班主任的身份,勒令你立刻离开!否则,我立刻通知校保卫处和派出所!”
李老师的话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旁边几位早就看不过眼的家长也纷纷出声指责:
“就是!太过分了!哪有这样当妈的!”
“孩子多可怜啊,被亲妈骂成这样……”
“赶紧走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报警!这种人就该让警察来处理!”
群情激愤的指责如同潮水般涌向杨雪。她牵着还在哇哇大哭的儿子,被孤立在人群中央,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精心打扮的妆容也遮掩不住那份狼狈和羞恼。她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李老师已经拿出了手机,正在快速拨号,又瞥见陈默那如同深渊般死寂、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那股莫名的寒意再次攫住了她。她终于意识到,再闹下去,吃亏的只会是她自己。
“哼!一群多管闲事的!”她色厉内荏地丢下一句,用力扯了一把还在哭闹的儿子,“哭什么哭!没出息!走!”
小男孩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哭得更大声了。杨雪也顾不上哄,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儿子塞回了那辆白色轿车的后座,自己也迅速钻进驾驶室,在众人鄙夷的目光和议论声中,猛地发动车子,像逃一样狼狈地驶离了学校门口,留下一股刺鼻的尾气。
恶毒的源头消失,校门口的气氛却并未立刻轻松。家长们唏嘘着,议论着,看向陈默父女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担忧。李老师快步走到陈默身边,看着他依旧紧紧抱着女儿、如同石雕般沉默挺立的身影,以及陈念恩埋在他颈窝里压抑的抽泣,心中充满了酸楚。
“陈念恩爸爸……”李老师的声音放得很轻,充满了安抚的意味,“杨雪已经被赶走了,她不会再伤害念恩了。你别太难过,先带念恩回家吧?孩子吓坏了。”她顿了顿,看着陈默那双依旧空洞的眼睛,补充道,“你放心,学校这边我会立刻上报,像杨雪这样有严重过激行为、对孩子造成巨大伤害的人员,我们会申请永久禁止她踏入校园范围!后续如果还需要什么帮助或者作证,你随时联系我。”
陈默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从极深的冰层中透出了一丝感知。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怀中女儿颤抖的发顶。那压抑的哭声像细小的针,扎在他那颗早已死去的心脏上。
他终于有了动作。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机械般的滞涩,朝着李老师的方向,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没有言语,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聚焦。这个点头,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对善意的微弱回应。
然后,他收紧了环抱着女儿的手臂,动作轻柔地将她往上托了托,让女儿的小脸更紧地贴着自己的颈窝。他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他的脚步依旧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无形的泥沼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被冰雪彻底覆盖、内部却已被蛀空的枯树。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看这个曾经充满女儿欢声笑语、如今却只留下冰冷伤痛的校门口。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直视着前方,视线却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眼前喧嚣的街道、熙攘的人群,望向了某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冰冷而虚无的尽头。
怀里的女儿还在无声地抽噎着,小小的身体紧紧依偎着他,汲取着唯一的温暖和依靠。陈默就这样抱着她,一步一步,沉默地、坚定地、带着一种万念俱灰后的奇异平静,朝着城郊那个简陋却唯一能称之为“家”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喧闹的街道上投下一道孤寂而沉重的剪影。那道影子,仿佛也失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只剩下灰暗与冰冷。陈默抱着女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光的碎片上,踩在自己被彻底碾碎、化为齑粉的过去上。
杨雪恶毒的嘴脸,那个三、四岁男孩的哭声,离婚判决书上冰冷的日期……这些画面在他死寂的脑海中无声地闪回、碰撞、最终归于彻底的虚无。没有恨了,连最后一丝因“为什么”而生的执念也烟消云散。当真相以如此赤裸、如此残酷的方式摊开在眼前,当所有的付出和牺牲都被证明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和欺骗,支撑他走过这四年炼狱的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东西,也彻底崩塌了。
原来,他不是在离婚四年后才看清。他是在这一刻,在女儿被亲生母亲当众凌辱的校门口,在计算出那个冰冷时间线的瞬间,才真正完成了这场名为“婚姻”的死亡仪式。过往的一切——炽热的爱恋、倾家荡产的救治、无底洞般的付出、被诬陷的屈辱、杨家的骚扰——都像是一场漫长而荒诞的噩梦。现在,梦醒了。或者说,是支撑梦境的最后一丝幻象,被杨雪亲手用最恶毒的方式戳破了。
心死如灰。
万籁俱寂。
唯有怀中小女儿滚烫的眼泪,和他自己胸腔里那颗不再为那个女人跳动、只为守护而冰冷搏动的心脏,证明着他还在行走,还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