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重心,在陈默守护着陋室方寸安宁的同时,也在陈岚那同样伤痕累累的家中,悄然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陈岚最终还是咬牙放弃了那个唾手可得的部门副主管晋升机会。当她在办公室里,对着人事经理艰难地说出“我放弃这次竞聘”时,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干涩疼痛。经理脸上毫不掩饰的错愕和惋惜,像针一样刺着她。走出办公室,走廊里昔日热情打招呼的同事,眼神也变得有些微妙和疏离。职场如战场,一步退,往往意味着步步退。陈岚知道,自己在这个公司的天花板,大概就到此为止了。为了弟弟,为了阳阳,她亲手掐灭了自己事业上可能燃起的火光。
但这份沉重的割舍,换来的,是阳阳身上肉眼可见的变化。
放学后,陈岚不再需要匆匆忙忙赶去弟弟那边处理各种焦头烂额的事情,或者被李明轩冰冷的眼神和指责压得喘不过气。她可以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成为那个等待孩子放学的、普通的母亲。
第一次连续几天准时接到妈妈,阳阳从校门里走出来时,小脸上还带着点不敢置信的茫然。当看到陈岚真的站在那里对他微笑招手时,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像只归巢的小鸟,飞快地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陈岚的腰,小脑袋埋在她怀里蹭了蹭,闷闷地喊了一声:“妈!”
那一刻,陈岚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用力抱紧了儿子,感受着那小小身体里传来的依赖和温度,所有的委屈和不甘,似乎都得到了些许慰藉。
家里的气氛,也如同经历寒冬后的初春,冰层虽未完全消融,但坚硬的表面,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李明轩依旧沉默寡言,早出晚归,但那种刻意营造的、冰封千里的冷漠,似乎在悄然瓦解。他不再对陈岚视而不见。有时陈岚在厨房做饭,他会默默地走进来倒杯水,虽然不说话,但那存在感本身,就比之前的真空状态要好得多。阳阳写作业遇到难题,怯生生地喊“爸爸”时,他虽然依旧板着脸,却也会走过来,皱着眉头看上一会儿,然后用简洁甚至有些生硬的话语指点两句。
陈岚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心头百感交集。她知道,丈夫心里的疙瘩没那么容易解开,自己为了弟弟忽略家庭、尤其是耽误了阳阳的事情,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她不再试图去辩解或祈求原谅,而是选择了最笨拙也最实在的方式——默默地做。
她开始留意李明轩的喜好。知道他胃不好,喜欢清淡,她就变着花样煲汤。猪骨玉米汤、山药排骨汤、简单的番茄蛋花汤……砂锅在炉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她总是提前盛好一碗,放在餐桌上凉着,旁边放好干净的勺子。李明轩下班回来,看到那碗汤,有时会沉默地坐下喝掉,有时则视而不见地直接进书房。陈岚也不多言,只是默默地收拾。
她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阳阳身上。陪他复习功课,不再像以前那样急躁,而是多了耐心。听他讲学校里发生的琐事,即使很幼稚,也认真听着,适时回应。周末,如果李明轩不加班,她会提议一家人去附近的公园走走,虽然十次有八次被李明轩以“累”或“有事”拒绝,但偶尔一两次,他会沉默地换上鞋,跟在母子俩身后。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阳阳兴奋地在前面跑着,陈岚和李明轩一前一后地走着,中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却不再完全隔绝的距离。空气里流动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凝固的平静。
这天晚上,陈岚刚把煲好的莲藕排骨汤端上桌,就听到阳阳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呻吟。她心头一紧,快步走进去。只见阳阳蜷缩在床上,小脸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小手死死按着肚子。
“阳阳!怎么了?”陈岚扑到床边,声音都变了调。
“妈…肚子…好疼…”阳阳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发抖。
陈岚的心瞬间揪紧了。她摸了下儿子的额头,滚烫!再看他痛苦的样子,像是急性肠胃炎。李明轩今晚有应酬,还没回来!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做出判断:必须马上去医院!
“阳阳别怕,妈妈在!”陈岚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她一把掀开被子,试图将儿子抱起来。但十二岁的阳阳已经不小了,加上疼痛使不上力,身体沉甸甸的。陈岚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儿子从床上弄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背上。阳阳滚烫的额头贴着她的脖颈,沉重的喘息喷在她耳边。
陈岚背着儿子,踉踉跄跄地冲出卧室,穿过客厅。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汗水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她冲到门口,一手死死托住背上的儿子,一手慌乱地去开门锁。钥匙几次都没插准锁孔,急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了,带着一身酒气和疲惫的李明轩站在门口。他看到妻子背着痛苦呻吟的儿子,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内,瞬间愣住了。
“明轩!阳阳…阳阳肚子疼得厉害,发烧了!快!快去医院!”陈岚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急切,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李明轩的酒意瞬间吓醒了大半!他脸上的疲惫和冷漠被惊恐取代,二话不说,立刻上前一步,从陈岚背上接过儿子。阳阳滚烫的身体让他心头一沉。
“车在楼下!快走!”他低吼一声,抱着儿子转身就往楼下冲。陈岚甚至来不及换鞋,抓起玄关柜上的钱包和手机,穿着拖鞋就跟了下去。
深夜的小区寂静无声。李明轩抱着儿子跑得飞快,陈岚在后面拼命追赶,拖鞋拍打着地面发出急促的啪嗒声。她看着丈夫抱着儿子冲向车子的背影,看着儿子痛苦蜷缩的身体,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感几乎将她淹没,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李明轩将儿子小心地放进后座,自己也飞快坐了进去,对着刚拉开车门的陈岚吼道:“快开车!”
陈岚手抖得厉害,几次才把钥匙插进点火孔。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慌,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在寂静的夜色中,朝着最近的医院急诊室疾驰而去。车厢里,只有阳阳痛苦的呻吟和陈岚压抑的抽泣声。李明轩坐在后座,紧紧抱着儿子,不停地用手探着他的额头,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冰冷的隔阂,在儿子突发的病痛面前,被瞬间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