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令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虽然无法完全隔绝所有恶意,但至少将最直接的、物理上的冲击挡在了门外。杨建国那歇斯底里的叫骂和杨伟粗暴的砸门,终于从陈家陋室附近消失了。那份深植于陈默骨子里的、时刻提防着破门而入的紧绷感,在持续了数月之后,第一次有了些许松动的迹象。
日子,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细微的方式,向着“正常”滑行。
清晨,蜂窝煤炉子上的小铝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陈母用一把旧勺子,耐心地搅动着锅里的米粥。米粒已经煮开了花,与水交融成一片温润的乳白,散发出朴实无华却直抵人心的暖香。这香气弥漫在狭小的陋室里,驱散了角落里残存的霉味,也一点点熨帖着陈默冰冷的心。
“念恩,起来喝粥了。”陈母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温和,唤醒了蜷在炕上的小孙女。
陈念恩揉着眼睛坐起来,小鼻子嗅了嗅,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好香啊奶奶!”她利索地自己穿好衣服(虽然扣子扣得歪歪扭扭),跳下炕,搬着小板凳坐到小方桌前。
桌上摆着三只碗。陈母先给陈念恩盛了满满一碗最稠的,又给陈默盛了一碗,最后才给自己的碗里舀上稀一些的。一小碟自家腌的咸萝卜条,就是唯一的配菜。
“爸爸,吃!”陈念恩拿起勺子,学着大人的样子,先给陈默夹了一小根咸菜。
陈默看着女儿认真的小脸,心头一涩,随即涌上暖流。他笨拙地抬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念恩乖,自己多吃点。”他低头喝了一口粥。温热的米汤滑过喉咙,带着粮食最本真的甘甜,瞬间温暖了冰冷的四肢百骸。这碗粥,是母亲用尽心力撑起的家的味道,是劫后余生最珍贵的安稳。
吃过早饭,陈默仔细地帮女儿整理好书包,检查了红领巾是否系正。陈念恩背起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小手紧紧握住陈默的两根手指:“爸爸,走!”
父女俩走出低矮的院门。晨光熹微,空气清冽。陈默习惯性地扫视四周。巷口空荡荡的,只有早起遛弯的老人和赶着上班的行人。那种被窥伺的感觉,今天似乎淡了些。他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
送陈念恩到校门口。吴老师已经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到陈默,她点了点头,眼神里有关切,也有鼓励。陈念恩松开爸爸的手,像只快乐的小鸟奔向老师:“吴老师早!”然后回头用力朝陈默挥手:“爸爸再见!”
“再见。”陈默的声音依旧低沉,但看着女儿安全地跑进校门,融入那片充满生机的喧闹中,他心底那块沉重的寒冰,似乎又融化了一丝。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沿着学校围墙外,缓慢地走了一圈。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每一个停放的车辆。没有发现异常。保护令的威慑力,加上他之前的强硬态度和警方的介入,杨家似乎暂时收敛了在“禁区”内的直接行动。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转身离开时,他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一点点。路过那个曾经看到可疑人影的街角,他停顿了一下。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地面卷起的几片落叶。
回到陋室,陈母正在收拾碗筷。看到他回来,问道:“送到了?没事吧?”
“嗯,送到了,没事。”陈默简短地回答,接过母亲手里的抹布,“妈,我来。”
他默默地擦拭着那张小小的方桌。桌面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是陈念恩画画时不小心留下的。他粗糙的手指抚过那些痕迹,动作很轻。生活在这里刻下了印记,有苦难的伤痕,也有新生的稚嫩笔触。
下午,陈默没有出去找零工。这段时间连续的报警、取证、应对骚扰,让他身心俱疲,也需要一点时间休整。他拿出那本淘来的旧机械书,就着门口透进来的光线翻看。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勾勒出沉默而专注的侧影。陈母坐在炕沿,手里缝补着陈念恩一件磨破了袖口的小外套,针线在她布满老茧的手指间灵活穿梭。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交织出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宁静。
陈念恩放学回来时,小脸红扑扑的,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揣着她的新“作品”——一张用蜡笔画的画。画上是他们现在住的陋室:低矮的屋顶,小小的窗户,门口站着三个人,手牵着手。虽然画得歪歪扭扭,比例失调,但三个人脸上的笑容却画得格外大,用鲜艳的红色和黄色涂满了。
“奶奶!爸爸!看!这是我们的家!”陈念恩献宝似的把画举起来。
陈母凑过去,笑得眯起了眼:“哎哟,我们念恩画得真好!像!真像!”
陈默放下书,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画上那个代表他的小人,被女儿涂上了蓝色(大概代表他的旧工装),脸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的笑脸。那笑容如此简单,又如此刺眼。他看着女儿充满期待的大眼睛,努力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生涩、却无比温柔的弧度:“嗯,画得好。念恩真棒。”
他把画仔细地贴在了糊着报纸的墙上,就在他每晚检查门栓时能看到的位置。那张色彩稚嫩却充满阳光的画,瞬间让这灰暗破败的墙壁,有了一抹鲜活的亮色。
晚饭依旧是粥,配着中午剩下的一点咸菜。灯光下,三个人围着小桌。陈念恩叽叽喳喳说着学校的事,陈母不时笑着应和,陈默安静地听着,偶尔给女儿夹一点咸菜。炉火不再需要,但陋室里弥漫的粥香,女儿清脆的笑语,墙上那幅笨拙的画,还有母亲脸上渐深的皱纹里透出的平和,共同构成了此刻最真实的安稳。这安稳如此脆弱,如同风中之烛,却又如此珍贵,让陈默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他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浸透着苦涩却也蕴含着微甜的平静生活。他知道,暗处的眼睛或许还在,但至少此刻,这粥香里的方寸之地,是属于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