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攻击之下,周平的呼吸粗重而破碎,每一次吸气都像扯动着千根针扎入肺腑,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模糊,那是失血过多与力量彻底枯竭的征兆。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依旧从数不清的伤口里缓缓渗出,浸透破碎的衣衫,又被干燥酷热的沙砾贪婪地吸走。
但他握“剑”的手——那并指如剑,凝聚着最后剑意与信念的手,依旧稳定。
前方,被他一剑斩开的巨大沙壑深处,赛特的神躯残破不堪,由黄沙凝聚的部分不断溃散又重组,发出痛苦的嘶鸣与暴怒的咆哮。
属于原本神体的部分也布满了可怕的剑痕,金色的神血汩汩流出,滴落沙地便灼烧出一个个坑洞。
伤了,重伤。
一个凡人,将一位古老的神只伤至如此地步。
然而,也仅止于此了。
凡人……
无法弑神。
那并非单纯力量层次的差距,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规则限制。
周平的剑,可斩裂神躯,却无法真正磨灭那与法则共生的神性本质。
只要“力量”与“混乱”的概念仍在,赛特便近乎不死。
“嗬……嗬……”
赛特残破的躯体在沙海中翻滚,发出嘲笑声,
“没用……没用的!凡人!你看到了吗?!你倾尽所有,也不过是让本神多流几滴血!你杀不了我,你永远杀不了我!”
周平沉默着,试图调动体内最后一丝力量。
但经脉空空如也,灵魂深处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甚至无法再维持站立,单膝重重砸落在滚烫的沙地上,只能用手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彻底倒下。
“而你……你完了!”
赛特咆哮着,无尽的黄沙再次被他伟力引动,如同金色的海啸般拔地而起,从四面八方朝着中央那个摇摇欲坠的黑色身影挤压而去。
轰隆隆——!
沙墙高耸入云,遮天蔽日,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内部空间急速缩小,空气变得稀薄而灼热,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周平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都带着血沫的腥甜。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右手,他朝着迎面压来的、厚不知几许的沙墙,轻轻一划,一道细微的剑气掠出,切入沙墙。
此刻,这道剑气仅仅深入沙墙数米,便被无穷无尽、蕴含神力的流沙彻底吞没、消磨殆尽。
沙墙碾压的速度丝毫未减。
“哈哈哈哈哈——!”
赛特猖狂的笑声从沙墙之外传来,闷雷般回荡在这狭小的死亡空间内,
“挣扎!继续挣扎!让本神看看你最后的丑态!周平,你输就输在你是凡人!孱弱、短命、卑微的凡人!”
“凡人的剑,如何弑神?唯有神才能杀死神!可惜啊……你永远成不了神!”
沙墙越来越近,恐怖的压力让周平全身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而,就在这绝境之中,周平却缓缓抬起了头。
他脸上血污与沙尘混杂,却掩不住那双眼睛里的清澈与平静,甚至……
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
“你说……唯有神……才能弑神?”
他开口说道,声音沙哑得厉害。
“难道……不是吗?!”
赛特咆哮回应。
“可笑。”
周平嗤笑一声,带着血沫,
“我大夏敬仰的那些神明,哪一个最初不是肉体凡胎?甚至那些受香火供奉,庇佑一方的土地城隍,生前也是善人贤者。”
“我大夏之神,源于人,高于人,却从未……脱离于人!”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与铿锵,仿佛回光返照般,竟暂时压下了身体的虚弱。
“而你们……”
周平的目光落在厚厚的沙墙外赛特的方向继续说道,
“血脉混乱,伦常崩坏,父噬子,子叛父,兄妹相奸……凭借所谓‘先天神格’,便自以为高贵永恒?”
“你们的血流满了肮脏与污秽,你们的神性充斥着混乱与无序。这样的‘神’,也配谈论高贵?也配蔑视凡人?!”
“你……!!”
赛特的声音猛地一滞,短暂的死寂后,是彻底爆发、羞恼成怒的狂吼,
“住口!!你这卑贱的蝼蚁!!你懂什么?!你怎敢——!!!”
轰!!!
整个沙之囚笼瞬间爆发出无比恐怖的能量,所有的沙砾都在瞬间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毁灭的气息。
赛特显然动用了更强大的本源力量,他要将周平连同他的“妄言”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给本神湮灭吧!!!”
毁灭的能量滔天而来,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周平闭上了眼,最后一点剑意凝聚于指尖,并非为了求生,只为在消亡前,最后一次出剑。
然而——
就在那毁灭性能量即将吞没周平的刹那。
一切,突然静止了。
烧红的沙砾凝固在半空,咆哮的能量波定格如琉璃,赛特愤怒的咆哮余音被拉长、扭曲,然后彻底消失。
风停了,声灭了,连时间本身……
都像是陷入了沉睡。
周平那凝聚的最后一点剑意,竟也无法催动,仿佛被冻结在琥珀中的蚊蝇。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绝对静止、光怪陆离的世界,只有他的思维还能转动。
他怔怔地看着这超乎理解的一切,重伤濒危的身体甚至无法做出惊讶的动作,只能从干裂染血的唇间,溢出几乎听不见的喃喃:
“这是……?”
下一刻,在他前方不远处,那凝固的、如同红宝石般的沙砾空间,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口子。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声势浩大,就像一幅静止的画被悄无声息地撕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身影,从那道裂隙之中,缓步走出。
他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这片绝对静止的死亡领域中,像是这片凝固时空唯一的主人。
周平的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之上,重伤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
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穿透了他几乎麻木的神智。
等周平看清来人的面容时,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近乎涣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他竟释怀地、极轻地笑了一声,破碎的气音混着血沫说道:
“是你啊……”
那人似乎急切地说了些什么,周平垂眸,视线落在自己颤抖不止、血迹斑斑的手指上,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
“这样吗?不过,不用了。”
他顿了顿,像是感受到了对方沉默下的坚持,继续说道:
“你担不了我的因果,会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