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村落劫后余生的宁静。
赵无相,那个企图窃取世间所有名字的疯子,正在深山的一座废弃矿坑中,重建他的“终焉命名仪”。
他的目标是炼制“无名之核”,一旦那东西成形,方圆百里之内,无论是人是兽,甚至是花草树木,都将永久丧失被命名的能力,彻底沦为只会服从最原始指令的“纯体”。
林尘的决定没有丝毫犹豫。
必须在仪式完成前,摧毁它。
队伍很快集结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凝重。
出发前,林尘却下达了一条让岳山等人费解的铁令:“不准杀戮。我们此行不是为了制造死亡,而是要让他们听见自己的名字,哪怕那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
矿坑之外,夜色沉重如铁。
借着稀疏的月光,他们看清了外围的守卫。
那些人穿着矿工的破旧衣服,面无表情,动作整齐划一,每一步都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眼神空洞,宛如一具具行走的空壳。
“就是一群傀儡,直接冲进去解决掉!”岳山压低声音,握紧了拳头。
“他们不是敌人,”林尘拦住了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他们是病人。”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的骨簪,那是陈九留下的遗物。
他将骨簪轻轻插入脚下的泥土中,闭上眼,唇间开始流淌出一段低沉而奇异的吟唱。
那曲调是《唤名谣》,却又在几个关键的音节上做了改变,听起来不再是单纯的呼唤,而更像是一种温柔的叩问。
歌声像水波一样无声地扩散开来。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几名巡逻的“空壳人”脚步猛地一滞,原本整齐的队列瞬间出现了一丝混乱。
其中一个离得最近的守卫,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缓缓抬起手,用一种极其茫然的姿态,颤抖着指向自己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问一个他早已遗忘的问题:“我……是谁?”
“有效!”苏璃她闭上眼,仔细感知着矿坑深处,“不行,里面有一道非常强大的精神场域封锁着,你的歌声传不进去。普通的声音会被完全隔绝、扭曲。”
她睁开眼,凝重地看向林尘:“必须有一个人,带着‘名之海’的共鸣亲自走进去。就像一座移动的灯塔,用自身的存在去照亮他们心中熄灭的火种。”
停顿了一下,她补充道:“但这么做的代价极大。你将直面‘无名之核’的反噬,每一个被它吞噬、正在迷失的名字,都会在你的意识里声嘶力竭地呐喊,一遍又一遍,直到你的精神被撕碎。”
林-尘闻言,却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异常平静:“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当面对他们说。”
他独自一人踏入了深邃的矿道。
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铁锈和绝望的气息。
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矿道两侧,竟排列着一排排生锈的铁架,上面悬挂着无数片尚未被完全抹除痕迹的舌骨。
那些骨片上,曾经烙印的名字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雨水浸泡了无数个日夜的墨迹,每一个模糊的字眼背后,都代表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
在矿坑的最深处,一个巨大的洞窟中,林尘找到了赵无相。
老人盘坐在一座由无数金属管道和水晶构成的诡异仪器之上,双手结着复杂难明的手印,双目紧闭,口中正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名即罪,唤即乱。名即罪,唤即乱……”
仪器的核心,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晶体正在缓缓旋转,每转动一圈,周围悬挂的那些舌骨上的名字就变得更淡一分。
林尘没有立刻动手,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洞窟中:“你说错了。”
赵无相的念诵停了下来,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转向林尘的方向,尽管双眼早已失明,但林尘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恶意锁定了自己。
“名字,不是罪。”林尘继续说道,“名字,是你在混沌中听到的第一个拥抱你的声音,是你饥肠辘辘时,母亲站在门前喊你回家吃饭的那一声‘崽啊’。”
“妇人之仁!”赵无相发出一声冷笑,声音沙哑刺耳,“你以为你是救世主?我曾是阴阳家最正统的嫡传,我亲眼看着我的族人,为了争夺一个所谓的‘正统之名’,兄弟相残,父子反目,血流成河!名字带来分别,带来欲望,带来纷争!我要终结这一切,让世界回归最纯粹的寂静!”
林尘没有再与他辩驳。
他缓缓闭上双眼,不再用嘴,而是从自己的心底,从那片承载了无数记忆与羁绊的“名之海”中,喊出了第一个名字。
“冷星河。”
嗡——!
整个矿坑猛然一震。
在矿坑之外,李威等人正通过苏璃的精神链接“看”着里面的情景。
画面中,原本如同雕塑般站在外围的冷锋,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了一下,眼神中那死寂的冰层,竟裂开了一丝缝隙。
紧接着,林尘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心中响起,清晰无比。
“阿青,林秋青。”
“张伟,铁肘。”
“岳山跑。”
“吴承土。”
他每喊出一个名字,赵无相身下的那座“终焉命名仪”表面,就会凭空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那些即将被彻底抹除、湮灭的名字,仿佛受到了感召,从模糊的舌骨上纷纷亮起萤火般的微光。
“你找死!”赵无相彻底被激怒了。
他嘶吼一声,身形如鬼魅般从仪器上一跃而下,干枯的手指化作利爪,直取林尘的心脏。
林尘不闪不避,任凭那冰冷的指尖刺入自己的肩胛,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剧痛传来,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反而用尽全力,一把抓住了赵无相干瘦的手腕。
他直视着那双空洞失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不是‘赵无相’这个代号,而是你出生的那一天,你娘亲抱着你,含着眼泪,用尽所有喜悦喊出的第一个音节。”
老人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像是被雷电击中。
他的嘴唇哆嗦着,张了张,却终究没能发出一个字。
那被遗忘了太久的记忆,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在他早已尘封的心门上疯狂搅动。
就在这一刻,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死寂中,一股磅礴的声浪从矿坑之外,如山崩海啸般猛然灌了进来!
“林——尘——!”
那是李威、是岳山、是苏璃、是吴根、是阿青……甚至还有那些刚刚找回自己名字、神志不清的村民们,他们站在矿坑入口,用尽全身的力气,齐声高呼着这个将他们从深渊中唤醒的名字。
这股由无数真名汇聚而成的力量,化作了最纯粹、最无可阻挡的洪流,狠狠地撞击在即将成形的“无名之核”上。
轰隆——!
仪器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炸裂,无数金属碎片四散飞射。
林尘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在他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的画面,是无数璀璨的光点从仪器的废墟中升腾而起,像一场盛大的萤火虫之舞,飞向矿坑之外,飞向那些迷失的归人。
其中一个光点,没有飞远,只是轻盈地、温柔地,落在了不远处冷锋的肩头。
像是一句迟到了整整二十年的问候。
“星河,该回家了。”
命名仪的爆炸声势浩大,但终究归于沉寂。
然而,在那崩裂的核心深处,并非所有的黑暗都被光明驱散。
一粒比尘埃还要微小的碎片,一小块凝结了极致“空无”概念的结晶,在爆炸的瞬间,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抛射出去,刺穿了夜幕。
它无声无息地划过数百里的长空,越过山川与河流,最终力竭,从高空坠落。
它坠入了一座偏远山脉中的简陋客栈,悄无声息地穿过窗纸,最后轻轻地,落在了一张冰冷的木枕边缘,停在了一个沉睡的旅人耳边。
那碎片没有温度,或者说,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温度的否定,仿佛一个微缩的、永恒的寒冬。
睡梦中的旅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仿佛一场无关紧要的噩梦即将开始。
他的旅途,也将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转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