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漪也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与感激:“弟子白漪,拜见师叔。多谢师叔出手相救。”
“行了行了,少来这些虚礼。”师叔公不耐烦地摆摆手,目光越过他们,最终落在了刚刚勉强站起的严瑾身上。
那一瞬间,老者原本慵懒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了一抹锐利如电的精光,仿佛能穿透严瑾的肉身,直视其灵魂深处。这目光中蕴含的情绪极其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有追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严瑾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所有的秘密都被看了个通透,他下意识地想要运转力量抵御,却发现体内力量空空荡荡,只能硬着头皮,学着白漪的样子躬身行礼:
“弟子严瑾,拜见师叔公。”
师叔公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上下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严瑾,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喃喃道:“像……真像啊……尤其是惹麻烦的本事,跟你那死鬼师父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很低,但在场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纪怀和白漪神色一凛,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陈渔则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严瑾心中更是巨震!
“死鬼师父”?师叔公认识他的师父?而且听起来关系匪浅!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自己过去的线索!
师叔公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干咳两声,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目光又扫了一眼站在严瑾侧后方的陈渔,眉头挑了挑:
“星河之力?还有点……怪怪的。小丫头,你不是我们墨山的人吧?”
陈渔不卑不亢,微微颔首:“晚辈陈渔,暂随严公子同行。”
师叔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却没再多问,转而对着纪怀和白漪道:“此地方才动静太大,不宜久留。带上这小子,还有这位……陈姑娘,先回山再说。”
他袖袍一拂,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卷起四人。下一刻,众人只觉得眼前景物飞速变幻,空间扭曲,仿佛穿梭于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之中。
这便是无上大能者的手段,缩地成寸,天涯咫尺!
片刻之后,周遭景象稳定下来。
众人已然身处一片云雾缭绕、灵气充沛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山脉之中。远处,一座座奇峰耸立,有的如利剑指天,有的如神龟负图,有的则仿佛巨大的画笔斜插大地,充满了自然的道韵与奇诡的美感。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草木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便是墨山!
“到家了。”师叔公松开众人,背着手,佝偻着腰,慢悠悠地朝着云雾深处走去,“跟我来,有人……等你很久了。”
老人并没有让纪怀白漪三人跟上而是单独带着严瑾走上了一条山路。
师叔带着严瑾七拐八绕,引着他走向山脉深处一处看似寻常的瀑布。
瀑布如白练垂落,水声轰鸣。
老人看也不看,径直朝着瀑布走去,身影没入水幕之中,消失不见。
严瑾略一迟疑,也紧随其后。
穿过水幕,并无湿漉漉的感觉,眼前景象豁然开朗,竟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幽静山谷。
谷内奇花异草遍地,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中央有一汪清潭,潭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天空流云,仿佛别有洞天。
“这里是‘画心潭’,墨山历代弟子感悟丹青意境的地方。”
师叔随意地坐在潭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掏出个酒葫芦灌了一口,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小子,把你那半生不熟的‘画道’,使出来给师叔瞧瞧。”
严瑾闻言,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他知道自己所谓的“画道”,全赖造化笔的本能和小白的指导,粗浅得很,在真正的墨山大能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
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境。
他闭上双眼,沟通识海中的造化笔。乳白色的光晕自他周身散发开来,他并指如笔,以灵潭水面为纸,缓缓划动。
他没有去画具体的事物,而是试图将这段时间的感悟——星辉的璀璨、杀戮的暴戾、生死的无常、以及造化之力的生机——融汇在一起,化作一种抽象的意境。
随着他的指尖划动,灵潭水面上泛起点点涟漪,乳白色的光痕交织,隐约间仿佛有星辰生灭,有草木枯荣,有血色隐现,却又被一股柔和的生机强行包容、调和。
画面显得杂乱,却蕴含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混沌而蓬勃的意蕴。
师叔公眯着眼看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直到严瑾力竭收手,水面光影散去,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花里胡哨,狗屁不通。”
严瑾脸色一窘。
师叔公却话锋一转:“不过嘛……这股子‘生造’的蛮劲儿,倒有几分意思。你这路子,野得很,不是我们墨山正统的丹青之道。”
他站起身,走到潭边,伸出那干枯的手指,对着清澈的潭水,轻轻一点。
没有光华,没有声势。
但刹那间,严瑾感觉整个山谷的“意”变了!
潭水依旧清澈,倒映的流云却仿佛凝固,山谷中的花草停止了摇曳,连风都似乎屏住了呼吸。一切仿佛变成了一幅绝对宁静、永恒不变的……画。
不是创造,而是定格。
老人将眼前这一方天地的“真”,瞬间拓印了下来,化为画中永恒之境。
“丹青之道,首重‘观真’。”
师叔公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天地万物,皆有其理,有其韵。我辈画者,当以心为镜,映照万物本真,而后方能‘留真’于笔端。你这般胡画一气,看似包罗万象,实则无根之木,无水之源。”
严瑾若有所悟,但又觉迷茫:“观真?留真?那……创造呢?”
“创造?”师叔公嗤笑一声,“你小子连这潭水为何如此清澈,这云为何如此飘逸都未曾看透,就妄谈创造?不过是无知的蛮干罢了。”
他手指再动,那幅“定格”的画面悄然变化。
潭水中的倒影里,竟然缓缓生出了一株原本岸边并不存在的、含苞待放的青莲!这青莲栩栩如生,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仿佛它本就该生长在那里。
“此为‘添真’。”师叔公道,“基于万物之理,添其应有之韵。非是无中生有,而是顺其自然,补全其美。”
严瑾看得心神震撼。这与造化笔那种直接“画”出实物灵果的方式,截然不同!
一种更贴近天道自然,一种则更偏向于蛮横的“无中生有”。
“那……若我要画一道风,该如何?”严瑾忍不住问道。
“蠢!”
师叔公毫不客气,“风无相,你如何画其形?当观草木低伏,感肌肤清凉,听松涛阵阵,悟其‘流动’、‘无形’、‘承载’之意韵!而后笔落,或许只是一缕墨痕婉转,或许只是画纸留白处气息流动,观者自能感受到风之存在!此乃‘意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