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中院的空地上积着层薄雪,被来往的脚底板踩得发黑,混着泥水印子,看着乱糟糟的。可这会儿,院子里的街坊邻里却跟忘了冷似的,三三两两地聚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院门口——谁都知道,何大清家这是要出热闹了。
“让让,让让!”
何雨柱推着辆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蓝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想来是给妹妹雨水带的零嘴。雨水跟在旁边,小脸蛋冻得通红,却还是好奇地往人群里瞅。
自行车“嘎吱”停在自家门口时,院子里静了静。那车链条擦得发亮,车座上铺着块红绒布,在灰蒙蒙的天光下,简直像块会发光的宝贝。
“啧啧,柱子这自行车,怕是得一百八吧?”有人小声嘀咕。
“不止!听说还得凭票,有钱都买不着!”
何雨柱没理会这些议论,支好车撑子,扭头就看见人群中间站着的白寡妇。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身后跟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约莫五六岁,缩着脖子拽着她的衣角。
白寡妇也瞧见了何雨柱,眼睛倏地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往前凑了两步:“柱子,你可回来了!你爹他……”
“先别急。”何雨柱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稳当劲儿。他把雨水往身后拉了拉,对着站在台阶上的何大清扬了扬下巴,“我爹刚把事儿跟我说了,不就是想断了念想么?好办。”
周围的人这下更精神了,一个个往前凑了凑,耳朵都快竖成了兔子。三大爷阎埠贵揣着袖子,眯着眼琢磨——这白寡妇是保定来的,跟何大清搭伙过了一年,听说何大清的工资卡都给她管着,现在这是闹啥?
何大清站在廊下,脚边的煤堆撒了些,黑乎乎的。他瞅着白寡妇,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攥着烟袋的手却紧了紧:“小白,我昨儿就跟你说清楚了,咱俩过不到一块儿去,趁早了断干净。”
“了断?”白寡妇的嗓门陡然拔高,惊得旁边的小男孩往她腿后缩了缩,“何大清,你说的轻巧!我带着娃跟你遭了一年罪,你说断就断?当初在保定,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说要跟我好好过日子,给我娃当亲爹,现在倒好,你跑回北平享清福,把我们娘俩撇下了?”
她越说越激动,眼圈都红了,指着何大清的鼻子:“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要是不认账,我就去军管会告你!当初你勾搭我这个寡妇,那可是流氓罪!”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安静了。流氓罪在这年月可不是小事,真要坐实了,蹲大牢都有可能。有人偷偷瞅何大清的脸色,果然见他嘴角抽了抽,眼里闪过一丝慌神。
“你少在这儿胡咧咧!”何大清的声音有些发紧,却强撑着硬气,“什么勾搭?咱俩是正经搭伙过日子,我每月工资一分不少给你,家里吃的穿的哪样亏了你们娘俩?”
“那点钱算什么?”白寡妇冷笑,“你在北平有房子有院子,我跟娃呢?回保定喝西北风去?要么你跟我回去,要么就给我五十块钱补偿,不然这事儿我跟你耗到底!”
五十块?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可不是小数目,寻常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四十块,五十块够一家子嚼用小半年了。这白寡妇的心也太黑了点。
站在人群后的易中海皱起了眉,手里的紫砂壶盖摩挲得发亮。他是院里的管事大爷,按说该出来说句公道话,可这事他心里清楚——当初何大清跑回北平,一半是怕白寡妇讹上他,一半也是自己在背后敲了边鼓,说什么“家里还有柱子兄妹要照顾”。现在白寡妇找上门,他要是帮着何大清,怕是落人口实;帮着白寡妇,又怕把自己掺和进去。
正犹豫着,何雨柱忽然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了何大清身前。他个子高,往那儿一站,跟堵墙似的,把何大清护得严严实实。
“白婶,你说的‘勾搭’,在法律上不算数。”柱子的声音清亮,压过了白寡妇的嚷嚷,“今年五月份,军管会刚发了文件,明确了‘事实婚姻’的规定——没领结婚证但以夫妻名义过了三年以上,才算有法律效力。你跟我爹才过了一年,顶多算搭伙,扯不上流氓罪。”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其中一页:“这是我托人从军管会抄的文件,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去军管会问。真论起来,我爹这一年给你家的钱,够买两头牛了,你还要五十块补偿,怕是说不过去吧?”
白寡妇的脸“唰”地白了。她哪知道还有这规定?当初在保定,她就是瞅着何大清老实,手里又有点积蓄,才想着赖上他。原以为拿“流氓罪”一吓唬,这老头就得乖乖听话,要么跟她回去,要么掏钱,哪成想半道杀出个何雨柱,还搬出了什么文件?
她下意识地看向易中海,眼神里带着求助。可易中海这会儿正低头喝茶,假装没看见——柱子都把文件搬出来了,他再掺和,不是自找没趣么?当初撺掇何大清跑路,本就没安好心,现在要是被翻出来,他这“一大爷”的脸面可就没了。
“柱子,你……你别拿文件吓唬人!”白寡妇强撑着,声音却虚了,“我跟你爹过了一年,他就得对我们娘俩负责!”
“负责?”何大清这会儿缓过神来了,往前凑了两步,烟袋锅子指着白寡妇,“我每月工资三十七块五,全给你了!过年还给你娃扯了新布做棉袄,这还不够负责?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这一年你给我做过几顿饭?洗过几件衣裳?现在想讹钱,门儿都没有!”
他越说越气,嗓门也大了:“我当初是瞎了眼,才跟你搭伙!你自己带着个拖油瓶,一年了肚子没动静,我凭啥还伺候你们娘俩?”
这话虽糙,却说到了点子上。院子里的街坊们开始窃窃私语——
“就是,人家何大清够意思了,工资全交,换谁能做到?”
“这白寡妇也太贪心了,自己带个娃,还想讹钱?”
“我看啊,是她自己不想过了,想敲一笔就走!”
阎埠贵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开口:“按柱子说的文件,这事儿确实不复杂。没领结婚证,又不够三年,就是自愿搭伙,散了就散了。大清给的钱不少了,小白啊,见好就收吧。”
三大爷是院里的文化人,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更觉得白寡妇不占理。
白寡妇看着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眼神,听着那些议论,心里最后一点底气也没了。她知道,这事成不了了。何雨柱这小子看着年轻,心眼却比谁都亮,把路堵得死死的。真去军管会,别说要钱,怕是连之前得的好处都得吐出来。
“好……好得很!”白寡妇咬着牙,嘴唇哆嗦着,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了。她拽着身边的娃,转身就往外走。那背影看着蔫蔫的,肩膀垮着,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步一晃,活脱脱一只斗败的老母鸡,连刚才那点泼辣劲儿都没了。
易中海见她要走,赶紧上前两步,低声劝了句:“算了,回去吧,别再闹了。”他怕这寡妇气不过,真做出什么傻事,牵连到自己。
白寡妇没理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那瘦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胡同口的风雪里。
院子里的人见没热闹看了,也都三三两两地散了。路过柱子身边时,有人笑着夸:“柱子这脑子,真灵光!”“还是读过书的人不一样,懂得多!”
阎埠贵走的时候,特意拍了拍柱子的肩膀:“行啊柱子,这文件用得好!当初没让你继续上学,真是屈才了。”
柱子笑了笑,没接话。他转身看向何大清,见他正望着白寡妇离开的方向发愣,便喊了句:“爹,进屋吧,外面冷。”
何大清这才回过神,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嘟囔了句:“这事儿……多亏你了。”他心里头其实有点复杂,既觉得松了口气,又有点不是滋味——毕竟是过了一年的人,可一想到那寡妇的贪心,又觉得断得对。
雨水从柱子身后探出头,小声问:“哥,那个阿姨不会再来了吧?”
“不来了。”柱子摸了摸妹妹的头,笑着说,“以后咱家安生了。”
爷仨进了屋,关上门,把外面的风雪和闲言碎语都挡在了门外。屋里的煤炉烧得旺,铁壶在炉子上“咕嘟”冒着热气,映得墙壁都暖融融的。
何大清往炉边凑了凑,看着柱子手腕上那块亮闪闪的全钢手表,又瞅了瞅门口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忽然叹了口气:“柱子,你现在……混得真不错。”
柱子没接这话,给爹和妹妹各倒了杯热水:“过两天,你抽空跟她去趟公证处,把婚离利索了,省得以后再找麻烦。”
“嗯,知道了。”何大清端着水杯,指尖烫得缩了缩,却没放下。他看着儿子沉稳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小子是真长大了,能顶门立户了。
窗外的风雪还在下,可屋里的热气却越来越足,把刚才那点不愉快的事儿,都慢慢烘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