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神界之中,有两类神明最贴近生民,便是土地与城隍。土地掌一乡之善恶、农事丰歉,如地方之“乡长”;城隍守一县之城池、阴阳诉讼,似治下之“县长”。这两位“基层父母官”,皆由人间有德者化身,其得道之迹、护民之神迹,载于典籍、流于传说,代代相传间,早已成了百姓心中最亲切的“守护神”。土地神多传为汉时张福德,民间塑其白发老翁像,满脸慈容;城隍神则常以历史名臣为体,如苏州城隍伍子胥,其像披甲执剑,自带凛然正气。今日便说这两位神明的得道过往,以及他们护佑生民的神迹,看这基层神界的“父母官”,如何从人间贤达,化为万古香火。
关于土地神张福德的来历,民间多引汉时旧闻,虽无《史记》《汉书》这般正史详载,却在《搜神记》《太平广记》中留有零星记述,更在乡野方志里代代添补,渐渐勾勒出一位“以仁得道”的神明原型。
张福德生于汉宣帝年间,祖籍庐江郡桐城(今安徽桐城),出身耕读之家。他自幼便懂农事,更怀仁心——见邻里孩童饿肚子,会悄悄把自家的麦饼分出去;遇着老农耕田吃力,便放下书册去帮忙牵牛犁地。及长,他因品行端正、熟悉乡务,被推举为乡啬夫(汉代掌管一乡民政、农事的小官),管着方圆十里的百姓生计。这官虽小,张福德却看得极重,每日鸡鸣便起,或去田间查看禾苗长势,或到农户家中问疾问苦,乡邻们都唤他“张善人”。
有一年大旱,江淮一带百日无雨,赤日炎炎如火烧,阡陌间的禾苗枯萎,河沟里的水见底,连村口的老槐树都枯了半边。百姓们急得团团转,先是挖草根、剥树皮,后来草根树皮也没了,便有人饿倒在路边。张福德看在眼里,急得满嘴燎泡——他早早就写了文书上报郡府,求太守开官仓放粮、派巫师祈雨,可郡府的回复迟迟不到,只说“需待朝廷批复,不可私动官粮”。
一日清晨,张福德路过村西的李家,见李家老汉抱着饿死的孙儿坐在门槛上,眼泪都流干了,他心下一痛,猛地转身往乡府的官仓走。官仓的看守是个老卒,见他来,忙拦住:“大人,您这是要干啥?没有郡府文书,开仓可是死罪啊!”张福德攥着拳头,指节发白:“百姓都要饿死了,我这官若只知守着规矩见死不救,与豺狼何异?死罪便死罪,我认了!”
他亲手打开官仓的铜锁,将仓里的粟米、麦子一斗一斗分发给百姓。
就这般,官仓的粮撑了二十余日,郡府的批复终于到了——不是同意放粮,而是派了兵丁来抓“私开官仓”的张福德。抓他那日,全乡的百姓都来了,老的少的跪在路边,哭着求兵丁:“别抓张大人,要抓抓我们!粮是我们求他放的!”张福德被兵丁押着走,回头看一眼跪了满地的百姓,笑着说了句:“大家不要难过,日子会好起来的。”
他被押到郡府后,太守本想从轻发落——毕竟张福德救了一方百姓,可朝廷的律法摆在那儿,最终还是判了他“监守自盗”,关入大牢。没过多久,狱中便传来消息:张福德染了痢疾,加上狱中饮食粗劣,竟病逝了,死时不过五十余岁。
百姓们得知消息,偷偷凑钱从郡府赎回了他的遗体,在乡东的土坡上立了一座小小的土祠,没有神像,只挂了一块木牌,写着“张啬夫之位”。每逢初一十五,百姓们都会带着新收的粮食、自家做的吃食来祭拜,说要让张大人“在阴间也能吃饱”。
可谁也没想到,这土祠竟真的显了灵。就在张福德去世后的第二年,桐城又遇旱灾,比去年更甚,连井水都快干了。百姓们急得没办法,只能聚在土祠前哭拜,求张福德保佑。那日傍晚,祭拜的百姓正准备散去,忽然见土祠里的木牌微微发光,一阵清风拂过,风中竟带着湿气。紧接着,天上的乌云慢慢聚了起来,不多时,淅淅沥沥的雨便下了起来——这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地里的禾苗竟重新挺直了腰杆,泛出了新绿。
更神奇的是,有个老农说,夜里他梦到一个白发老翁,穿着张福德生前常穿的粗布衣裳,手里拿着一把锄头,在他的田里走来走去,边走边说:“别慌,雨来了,苗能活。”百姓们这才明白,张福德是成了神,成了守护这一方乡土的土地神。
后来,百姓们照着梦中“白发老翁”的模样,给张福德塑了神像:满头白发用布带束着,脸上满是皱纹,却带着慈笑,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锄头,脚下踩着一方泥土——这便是民间土地神“白发老翁”形象的由来。
自那以后,张福德护民的神迹就没断过:有农户的庄稼生了虫,夜里去土地祠祈愿,第二天清晨便见地里飞来一群麻雀,把虫子啄得干干净净;有孩童在山里迷了路,家长去求土地神,不多时便见孩童自己走了回来,说“有个白发爷爷给我指了路”;甚至有小偷想偷农户的粮食,刚摸到粮囤,就被不知从哪儿来的石子砸了脚,抬头一看,竟见土地祠方向飘着一缕白烟,吓得他扔下粮袋就跑。
百姓们都说,张福德成了土地神,还是没忘本——他依旧是那个懂农事、疼百姓的“张啬夫”,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着这方水土。
若说土地神张福德是乡野的“父母官”,那城隍神便是城池的“守护者”。历代城隍多由忠臣义士担任,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苏州城隍伍子胥——他的事迹不仅载于《史记·伍子胥列传》,更在《吴越春秋》《吴地记》里有详细记载,其“忠烈护城”的传说,至今仍是苏州民间最鲜活的记忆。
伍子胥本是楚国人,父亲伍奢是楚国太子太傅,因遭奸臣费无忌陷害,伍奢与长子伍尚被楚平王杀害。那时伍子胥正在外地,听闻噩耗,悲愤交加,发誓要为父兄报仇。他一路逃亡,过昭关时因担心被抓,一夜白头,最终辗转逃到了吴国。
吴王阖闾见伍子胥有经天纬地之才,便拜他为大夫,让他辅佐自己称霸。伍子胥也不负所托,先是举荐了孙武(着《孙子兵法》者),后又为吴国制定了“强兵富民”之策,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主持修建姑苏城(今苏州)。
他深知姑苏地理位置险要——北临长江,南靠太湖,既是吴国的都城,也是抵御越国的屏障。为了建好这座城,他亲自带着工匠走遍了姑苏的山山水水:登虎丘望太湖,测水势之缓急;下田间探土壤,辨地基之虚实;甚至还请来懂得天文的方士,观测星象,确定城门的方位。最终,他设计的姑苏城有八座城门,每座城门都对应着不同的功能:阊门通西北,象征“通阊阖之风”,方便商旅往来;胥门朝西南,便于观察太湖方向的敌情;盘门水陆相济,既可行船,又可御敌,堪称当时最精巧的城门设计。
城建好后,伍子胥又带领百姓开凿了胥江、胥浦,引太湖水入城中,既解决了百姓的饮水问题,又让姑苏城有了“水城”的格局——即便敌军来犯,也可凭借水路周旋。阖闾见姑苏城坚固又富庶,感慨道:“有此城在,吴国可保百年无忧!”
可谁也没想到,阖闾死后,继位的夫差竟渐渐荒废了国事。他打败越国后,不听伍子胥“斩草除根”的劝告,反而放了越王勾践回国,还沉迷于西施的美色,日日在姑苏台饮酒作乐。伍子胥多次劝谏,说“勾践卧薪尝胆,必为吴国之患”,可夫差不仅不听,反而觉得伍子胥碍眼,最终赐给了他一把属镂剑,让他“自裁”。
伍子胥接到剑时,仰天长啸,眼中流出血泪:“我辅佐先王称霸,为吴国建城护土,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我死后,可将我的眼睛挖出来,悬在姑苏城的东门之上,我要亲眼看着越国的军队打进吴国!”说罢,便横剑自刎。
夫差听闻伍子胥的遗言,怒不可遏,命人将他的尸体装进皮革袋子里,投入了钱塘江中,说要让他“永沉江底,不得见天日”。
可伍子胥的魂魄,却并未随尸体沉入江底。就在他尸体投入江中的当晚,姑苏城的百姓便见东门之上,隐隐有一道白色的影子,披甲执剑,目光如炬,仿佛在注视着远方。更奇的是,钱塘江的潮水突然变得汹涌起来,浪头拍打着江岸,发出“轰隆隆”的声响,百姓们都说,那是伍子胥的怨气在翻腾。
没过几年,越国果然强大起来,勾践带着军队攻打吴国,一路打到姑苏城下。越军架起云梯攻城,眼看城门就要被攻破,突然,姑苏城的城墙上凭空出现了无数披甲士兵的幻影,最前面的那个,正是伍子胥——他依旧是生前的模样,手持长剑,怒目圆睁,仿佛在呵斥越军。越军士兵见了,吓得纷纷后退,以为是吴国的“神兵”相助,竟不敢再攻城。
可此时的吴国早已国力空虚,即便有伍子胥的幻影相助,也撑不了多久。最终,姑苏城还是被越军攻破,夫差自刎而死。城破后,越军士兵本想烧杀抢掠,却见城中百姓都聚在伍子胥的旧祠前祭拜,而祠前的石碑上,竟渗出了血珠——百姓们说,那是伍子胥在为吴国的灭亡流泪。越军将领见此情景,也心生敬畏,下令“不得伤害百姓、不得毁坏伍子胥祠”。
吴国灭亡后,百姓们感念伍子胥的忠诚,也感激他当年建城护民的恩德,便将他的旧祠扩建,尊他为“姑苏城隍”,让他继续守护这座他亲手建造的城。历代朝廷也认可了百姓的信仰,对伍子胥多次册封:唐代封他为“忠烈公”,宋代封“忠烈王”,明代更是将他的城隍地位写入祀典,规定苏州府每年正月十三都要举行“城隍出巡”仪式,抬着伍子胥的神像走遍全城,祈求城池安宁。
伍子胥成为城隍后,护城的神迹更是数不胜数。东晋时,苏峻之乱爆发,叛军攻打苏州,城防眼看就要失守,守城的将领突然见城楼上出现了伍子胥的幻影,手里拿着一面“吴”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叛军见了,以为是吴王复生,吓得不战而退;南宋时,苏州闹瘟疫,百姓们纷纷去城隍庙祈愿,夜里便有人梦到伍子胥派人送来草药,说“将此药煮水饮之,可治瘟疫”。百姓们照着做,瘟疫果然很快就平息了;甚至到了明代,有贪官在苏州任知府,欺压百姓、搜刮钱财,夜里竟梦到伍子胥手持长剑,对他说“你若再害百姓,我便取你性命”。那贪官吓得连夜辞官,再也不敢踏入苏州一步。
百姓们都说,伍子胥成了城隍,依旧是那个“护城如命”的忠烈大夫——他不管朝代如何更替,只守着姑苏城,守着城里的百姓,就像他当年建城时那样,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