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谷之滨,扶桑木拔地而起,树干需百余人合抱,枝叶如华盖遮天,顶端的三根主枝上,共栖着十只三足金乌——那是羲和与帝俊的幼子,亦是太阳的魂魄所化。彼时天地初定,日月行迹尚无章法,有时金乌贪睡,人间便陷漫漫长夜;有时金乌嬉戏,多颗太阳同出,大地又遭炙烤。帝俊见万民苦于此,遂召来妻子羲和,将一柄刻满星辰纹路的木杖交予她:“汝为日母,当掌日月轮值之序,莫让吾子再乱天地节律。”这便是羲和成为“日御”的开端。
羲和的得道,非因神力高强,而因她是唯一能安抚金乌的存在。《山海经·大荒南经》载“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这十只金乌虽为太阳之形,却仍存孩童心性:每日清晨,需羲和轻拍它们的羽翼,哼着东夷部落的古老歌谣,它们才肯从扶桑枝上跃下,钻进由六龙牵引的“日车”——此车以扶桑木为辕、赤铜为轮,车厢内壁镶着太阴冰玉,以防金乌的烈焰灼烧车体。
每日寅时,羲和便立于汤谷的“阳谷台”上,举起帝俊所赐的木杖。木杖指向东方,第一缕晨曦便会撕破夜幕,染红东海的波涛。她登上日车,六龙会意,昂首嘶鸣,载着金乌与日车缓缓升空。途经东方的“析木之津”时,金乌会探出头,将光芒洒向岸边的渔村——渔民们见此便知该扬帆出海,渔网早已在船头备好;行至南方的“炎火之山”,金乌会收敛部分热力,因山下住着以竹为居的部落,若烈焰过盛,便会引燃竹林;到了西方的“崦嵫之山”,夕阳的余晖会将山石染成赤金,牧人们赶着牛羊归来,孩童们在村口追逐,将影子拉得老长。
这便是羲和的日常神迹:她以木杖调控金乌的热力,以六龙的步速定昼夜长短。春日时,她令六龙慢行,让日照时长渐增,好让田地里的秧苗舒展叶片;秋日时,她令六龙加快脚步,缩短日照,催促农人及时收割,避免寒霜冻坏谷物。百姓们敬她,不仅因她带来光明,更因她带来的“秩序”——有了她的驭日之责,播种、耕耘、收获皆有定时,再也不必担忧“昼短则饥,昼长则焦”。
可金乌的顽劣,终究酿成了大祸。某次羲和染了风寒,卧于汤谷的寝殿中,未能按时唤醒金乌。十只金乌见母亲未出,便相约“比一比谁飞得快”,一同振翅跃下扶桑木,竟将十辆日车并驾升空。刹那间,赤焰焚天,东海的海水蒸腾成白雾,昆仑山下的草甸烤成焦土,连最耐旱的沙棘都蜷缩成黑炭。有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往北方苦寒之地逃去,脚底板被灼热的地面烫得流脓;有老农跪在田埂上,看着刚抽穗的麦子化作灰烬,一口鲜血喷在焦土上。
消息传至汤谷,羲和强撑病体起身,拖着虚弱的身躯往天庭求见帝俊。彼时帝俊正召集群神议事,见羲和面色苍白,衣袍上还沾着焦土,便知大事不妙。羲和跪倒在地,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吾未能管束幼子,累苦万民,求陛下赐法,救救人间!”帝俊叹道:“此非汝之过,乃吾子顽劣,需有惩戒。”遂召来神射手后羿,赐他彤弓素矰,令他往人间射落九日,只留其一。
羲和虽心疼儿子,却更念及百姓疾苦。她亲自引后羿至东莱山,指着天空中最耀眼的十颗太阳:“那中间三只金乌最是顽皮,先射它们;两侧的金乌尚有余悸,射落时可轻些力道,莫伤其性命。”后羿领命,拉弓搭箭,第一箭射出,便有寒气裹着金光直冲天穹——那只金乌吃痛,载着太阳坠向东海,激起的水汽在焦土上浇出一汪湖泊,便是后来的云梦泽。九箭过后,九颗太阳相继坠落,或坠于西山化作温泉,或坠于北方化作雪原。余下的那只金乌吓得缩在日车中,再也不敢作乱。
羲和走上前,轻轻抚摸金乌的羽翼,柔声道:“此后不可再任性,需随我按时巡天,护佑万民。”金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钻进日车。自此,羲和驭日更为谨慎,每日清晨必亲自唤醒金乌,日暮时必送它归巢,而那柄星辰木杖,也因常年沾染金乌的热力,变得通体赤红,成为她驭日的象征。
与羲和的“日母”身份不同,望舒的“月御”之职,源于她对月亮运行规律的洞悉。《楚辞·离骚》有云“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传言她本是昆仑月窟旁的一位仙子,因常年守着月轮,能辨出月相的细微变化——何时月满、何时月缺,何时月出东方、何时月落西方,皆了然于胸。
最初的月亮,只是一轮清冷的玉盘,漫无目的地在夜空游走。有时月轮停在西方,人间便长夜难明;有时月轮匆匆西沉,夜行的旅人便因无光而迷失方向。西王母见此,遂召来望舒,将一柄桂木拂尘交予她:“月为夜之眼,当为人间引途。汝懂月之性,可任月御,掌月轮西沉之序。”望舒接过拂尘,躬身应道:“愿为人间守夜,不教暗夜迷途。”
望舒的月车,与羲和的日车截然不同——它以昆仑白玉为辕,以桂树枝为轮,由两只通体雪白的桂树精牵引,车厢内壁镶着夜光珠,即便在暗夜中也能发出柔和的光。每日酉时,望舒便立于昆仑月窟的“望舒台”上,举起桂木拂尘。拂尘轻挥,月轮便从月窟中缓缓升起,玉兔从月轮中跃出,蹲在月车的窗沿上,蟾蜍则趴在车厢底部,吐出一缕缕清冷的雾气——这便是月中“蟾兔”的由来,《淮南子》中“月中有蟾蜍”“月中有玉兔捣药”的记载,便源于此。
望舒驭月的神迹,多在“润物”与“引途”。夏日的夜晚,她会令月车放慢速度,让月光洒向田垄——稻禾在月光下舒展叶片,吸收夜露的滋养;农人坐在田埂上,摇着蒲扇闲谈,听着蛙鸣,看着月光下的稻浪,心中满是丰收的期盼。冬日的夜晚,她会令月车加快脚步,让月光掠过积雪的山路——夜行的商队见此,便知需加快行程,避免风雪封山;守夜的更夫敲着梆子,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雪地上,清晰而温暖。
月轮的圆缺,亦是望舒的杰作。每月初一,她会令桂树精收紧缰绳,让月轮只露出一弯银钩——那是“新月”,提醒百姓该修整农具;每月十五,她会令桂树精松开缰绳,让月轮满溢清辉——那是“满月”,游子们见此便知该归家团聚,夫妻们会在月光下焚香许愿,祈求平安。有次人间遭遇瘟疫,百姓们不敢在夜间出门,连医者都因无光而无法出诊。望舒见此,便令玉兔捣制“月华露”——以月轮中的清露混合桂花瓣,洒向人间。瘟疫中的百姓闻到此香,竟渐渐痊愈;医者借着满月的光芒,深夜出诊,也挽救了许多性命。
望舒与羲和,虽一东一西、一昼一夜,却有着默契的配合。每日清晨,当羲和的日车升至中天时,望舒的月车便会在西方的崦嵫山落下,将月轮交予月窟中的侍女;每日傍晚,当望舒的月车升起时,羲和的日车便会在东方的汤谷归巢。她们以日月的交替,守护着天地的平衡——正如人间百姓所说:“日有羲和,夜有望舒,故昼夜有序,万物安康。”
随着人间文明的发展,日月的象征意义渐渐改变:太阳仍代表“秩序”与“生机”,而月亮则从“引途”转向“思念”与“团圆”。望舒作为“自然之月御”,其职责逐渐淡化,而嫦娥的出现,让月神的形象有了更浓厚的人文色彩。
嫦娥的故事,见于《淮南子·览冥训》:她本是后羿的妻子,因后羿射落九日、救万民于水火,西王母赐他不死之药,嘱他“待功成之日服下,可飞升成仙”。后羿因牵挂嫦娥,便将药藏于梳妆台的玉盒中,打算与嫦娥一同服下。可某次后羿外出治水,逢蒙(后羿的弟子)趁虚而入,逼嫦娥交出不死药。嫦娥为保药不落入恶人之手,只得将药一饮而尽。
服药后,嫦娥的身体渐渐变轻,飘出窗口,往月宫飞去。她飞过东海时,看见羲和的日车正缓缓西沉,金乌的光芒将她的衣袍染成淡金;飞过昆仑时,望见望舒的月车正从月窟中升起,玉兔探出头,好奇地看着她。最终,她落在月宫的“广寒殿”前,殿前的桂树高耸入云,树下的蟾蜍正吐着雾气,玉兔则抱着药杵,站在石臼旁发呆。
望舒见嫦娥而来,并未惊讶——她早已从西王母的信使口中得知此事。她走上前,将桂木拂尘交予嫦娥:“月之职,初为引途,今为寄情。人间百姓多有思念,需一神以月为媒,传其心意。吾守月千载,已倦于奔波,此职便交予你。”嫦娥接过拂尘,望着下方灯火点点的人间,心中满是对后羿的思念:“我虽离人间,却可借月光,为万民传思念。”
自此,嫦娥成为新的月神。她的神迹,不再是调控月相的自然节律(那仍由望舒暗中维持),而是承载人间的情感:有游子在异乡见满月而落泪,嫦娥便令月光照向游子的家乡,让他仿佛看见母亲在村口守望;有夫妻因战乱分离,嫦娥便令新月化作“同心钩”,让他们在梦中相见;有孩童思念逝去的亲人,嫦娥便令月轮中映出亲人的剪影,让孩童以为亲人仍在身边。
她还接过了玉兔的“捣药”之职——不再是捣制月华露,而是捣制“相思药”:以桂花瓣、月露、人间的泪水为料,捣成药膏。若有人将药膏涂在眉心,便能在梦中与思念之人相见。有次人间大旱,后羿带领百姓挖渠引水,日夜操劳,眼中布满血丝。嫦娥见此,令玉兔将相思药涂在月光中,后羿在梦中见到嫦娥,醒来后疲惫尽消,又继续带领百姓治水——这便是“月寄相思”的由来。
望舒则退居月窟深处,化作“月魂”,仍默默维持着月相的自然规律。她看着嫦娥以月光安抚万民,看着人间因月亮而有了“中秋赏月”“月下许愿”的习俗,心中释然:日月之神,本就随人间需求而变。羲和的金乌车,守护的是人间的“生存之序”;嫦娥的广寒月,守护的是人间的“情感之暖”,二者相辅相成,皆是天地对万民的馈赠。
从羲和驭日到嫦娥司月,日月神的演变,是人类从“自然崇拜”走向“情感寄托”的缩影。
羲和时代,人类需依赖太阳的光明与热力生存,故日神的核心是“秩序”——她以金乌车定昼夜、节寒暑,让人类得以耕种、狩猎,避开自然之害;望舒时代,人类需在夜间活动,故月神的核心是“引途”——她以白玉轮照暗夜、润万物,让人类得以夜行、守夜,减少暗夜之险。而嫦娥时代,人类文明渐趋成熟,温饱之外,更有“思念”“团圆”的情感需求,故月神的核心转向“寄情”——她以月光为媒,传人间相思,成万家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