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时期,天地初分,四极未稳,日月行迹无定,洪荒之间常有烈阳炙土、骤雨毁田之事。万民穴居野处,观星辰流转而辨时节,见雷霆震怒而心生敬畏——这便是自然神主宰的时代,而上古天帝帝俊,便是这一时代最尊的主神。
帝俊的来历,散见于《山海经》诸篇,传言他居于东方汤谷,身佩日月,掌万物生长之序。他与羲和育有十日,与常羲育有十二月,这十日十二月本是天地间最核心的自然节律:十日轮值巡天,便有昼夜交替;十二月次第流转,便有四季更迭。只是那十日尚是稚童心性,某日竟忘了羲和“轮值”的叮嘱,一同驾着三足乌车冲出汤谷,赤焰焚空,将洪荒大地烤得寸草不生。
昆仑山下的百姓,多以采集捕猎为生,烈阳之下,草木尽焦,河泽干涸,连最耐旱的沙棘都枯成了黑炭。有人试图往北方苦寒之地迁徙,却被骤起的热风追着灼烧;有人跪于汤谷之外,以额触地祈告三日三夜,额头渗血也不肯起身。这祈告声终是传到了帝俊耳中,他立于汤谷之巅,见下方大地如烧红的铜盘,万民哀号之声撕心裂肺,遂叹道:“吾子顽劣,累苦众生,当有惩戒。”
遂召神射手后羿前来。后羿本是东夷部落的勇士,因力能开万斤弓,被帝俊召至天庭为神。帝俊赐他彤弓素矰,嘱道:“十日同出,非天地之序,汝往人间,射落九日,留其一以照万民。切记不可伤及吾子性命,只须将其贬回汤谷,由羲和严加管束。”后羿领命,携弓降至人间,先往昆仑山下安抚百姓,取山巅冰雪融水救醒渴晕之人,而后登东莱山,拉弓搭箭。那彤弓乃帝俊以扶桑木为弓身、蛟龙筋为弓弦所制,素矰则裹着太阴之冰,一箭射出,便有寒气裹着金光直冲天穹。
第一箭射向最靠近地面的太阳,那太阳上的三足乌吃痛,载着太阳往汤谷坠去,落地时激起漫天水汽——原来这一箭的寒气,竟在焦土上浇出了一汪湖泊,便是后来的云梦泽。而后八箭连发,八颗太阳相继坠落,或坠于东海化作岛屿,或坠于西山化作温泉,余下的那颗太阳吓得缩在云层后,再不敢肆意妄为。帝俊见此,又令羲和每日驾着六龙车,载着这颗太阳从汤谷出发,经东方晨曦、南方正午、西方夕照,最后落于北方蒙谷,自此日月行迹有定,昼夜四季复归常序。
除了统御日月,帝俊还掌风雨雷电之权。某次南方九黎之地骤降暴雨,洪水冲毁了部落的茅屋,百姓只得逃上高山,以野果树皮为食。帝俊闻知,召来雨师屏翳,问其缘由。屏翳答道:“南方水汽郁结,吾本想降些小雨润田,却不料共工氏与颛顼争帝,怒触不周山,断了西北天柱,天地倾颓,南方水汽无制,才成此洪涝。”帝俊遂亲自驾云往南方,见大地一片泽国,孩童抱着断木在水中漂流,老弱则蜷缩在山顶瑟瑟发抖。他当即取腰间玉佩掷向空中,那玉佩化作一道金光,将倾颓的天柱补了一角,又令风伯飞廉吹起东南风,将洪水引向东海,再令屏翳按“春润、夏沛、秋疏、冬少”的节律降雨——这便是后世“节气雨”的由来。
那时的帝俊,其“神性”全与自然绑定:他的神迹是调和日月、控制风雨、平息洪水,他的权威来自对自然力量的掌控,万民敬他,是因他能护佑众生免受自然之害。而随着洪荒渐定,部落林立,人间开始有了纷争、有了秩序需求,自然神的时代,便渐渐要过渡到新的阶段。
帝俊之后,五方帝崛起,其中以中央黄帝轩辕氏最为突出——他既是掌控自然的神只,更是开启人间伦理的先驱。《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本是有熊部落的首领,因“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而“土德”既指他能教民耕种、辨土地肥瘦,也指他能统合四方、定天下秩序。
黄帝的“得道”,始于一场关乎生存的战争。彼时南方蚩尤部落作乱,蚩尤铜头铁额,食沙饮石,麾下八十一兄弟皆兽身人面,能呼风唤雨、引大雾困敌。他率领部落北上,所过之处,不仅劫掠粮食,更毁弃农田、阻断河流,让北方百姓再次陷入苦难——这已非自然之害,而是人间之乱。黄帝起初试图以自然之力应对:他召来应龙蓄水,欲以洪水阻蚩尤;却不料蚩尤请来了风伯雨师,反将洪水引向黄帝阵营。
眼看麾下士兵溺亡无数,黄帝彻夜难眠,立于涿鹿之野的山巅,望着漫天大雾,忽然悟到:“仅靠自然之力,难定人间纷争,需有‘秩序’方能长久。”遂令部下造“指南车”——以磁石为引,无论大雾如何弥漫,车针始终指向南方,由此冲出了蚩尤的雾阵。又请来旱魃相助,旱魃所过之处,风雨皆停,大地干燥,蚩尤的水阵顿时失效。最终黄帝于涿鹿之野擒杀蚩尤,将其部落并入有熊氏,而后又与炎帝在阪泉三战,终统一华夏部落。
战后的黄帝,并未止步于掌控自然,而是开始构建人间伦理。他见百姓仍以生食为主,多有疾病,便派仓颉观鸟兽足迹造文字,教民记录耕种之法;令嫘祖教民养蚕缫丝,制衣冠以避寒暑——这便是“衣冠之伦”的开端。他又辨四方方位,定“东春、南夏、西秋、冬北”的历法,让百姓按节气耕种,不再盲目依赖自然;更制定“礼”:规定长幼有序、男女有别,部落首领需以“仁”待民,不可随意征伐。
某次黄河泛滥,冲垮了下游的农田,百姓又开始恐慌,以为是河神发怒。黄帝却不似帝俊那般直接干预自然,而是召集部落中的智者,一同勘察河道,教民“疏而不堵”——他令大禹的父亲鲧先筑堤挡水,再令百姓挖渠引水入东海,同时告诫部落首领:“治水不仅是治河,更是治心。若首领只顾自己部落,不肯合力,纵有天助,亦难成大事。”这便是最早的“仁政”理念:应对自然之害时,需以人间秩序为基,以道德为纽带。
黄帝晚年,于荆山铸鼎,鼎成之日,有黄龙自天而降,载他升仙。百姓感念他的恩德,不仅祭祀他为“中央天帝”,更将他制定的衣冠、历法、礼仪代代相传——此时的黄帝,其“神性”已不再只来自自然掌控,更来自他为人间建立的伦理秩序;万民敬他,不仅因他能护佑众生免受灾害,更因他教会了众生如何文明地生活。
黄帝之后,人间历经尧舜禹汤、商周更迭,文明日渐成熟:百姓不再穴居,而是有了城池;不再以部落为单位,而是有了国家;不再只关注温饱,而是有了“善恶”“礼法”的认知。此时,单纯的自然神已无法满足需求——人间需要更宏大的秩序,天界也需要更权威的主宰,玉皇大帝便在这样的背景下,成为了伦理神的核心。
关于玉皇的得道,《玉皇本行集经》有详细记载:往昔有国名“光严妙乐”,国王净德王与王后宝月光膝下无子,遂广行仁政,赈济贫苦,礼敬诸神。某夜,王后梦见太上老君抱一婴儿赐她,醒来便有身孕,十月后生下太子。太子自幼聪慧,通晓天地万物之理,却不恋王位,于十五岁时舍弃太子之位,入山修行。
他的修行,并非求掌控自然之力,而是求“度化众生、建立秩序”。第一劫时,他遇天界众神纷争:雷神因与电母赌气,竟在非雷雨之季乱施雷霆,劈毁了人间的粮仓;雨师因收了某国诸侯的贿赂,故意在他国降旱,导致颗粒无收。太子见此,遂遍历天界,搜集众神职责,写下《天规初录》,主张“神不可私,需按天地节律行事,需护佑万民”。众神起初不服,太子便自请降为凡人,在人间历经瘟疫、饥荒,亲身体会众生之苦,再返回天界时,以自身经历劝服众神,令雷神按“春雷唤醒万物、夏雷伴雨、秋雷收禾、冬雷罕见”行事,令雨师按人间节气降雨,不得徇私——这便是“天界秩序”的开端。
而后三千二百劫,每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太子皆以“救度众生、完善秩序”为己任:有凶兽作乱人间,他并非直接斩杀,而是教百姓筑城防御,同时令山神约束凶兽,定下“兽不可入人境,人不可滥杀兽”的规矩;有诸侯争霸,他化身谋士,劝诫君主“以仁治国,而非以力服人”;当天界与地府因“轮回秩序”争执时,他又制定“善恶有报”的规则,规定“善者死后入天堂,恶者入地府受惩”,让天地人三界的秩序得以统一。
待到最后一劫,人间恰逢商纣无道,纣王造酒池肉林,残杀忠臣,甚至剖孕妇之腹观胎。玉皇(此时已近证道)见万民疾苦,遂遣姜子牙下山,助周文王、周武王伐纣,并亲自降下“天罚”:令天雷劈毁纣王的鹿台,令洪水淹没朝歌的酒池,同时告诫天下诸侯:“君若无道,天必罚之;君若有道,天必佑之。”武王伐纣成功后,玉皇正式证得“玉皇大帝”之位,居于凌霄宝殿,统御三界众神。
他的神迹,不再是调和日月、平息洪水,而是维护天地秩序:他令二十八星宿按方位值守,确保星辰流转不悖;令四大天王镇守四方,防止妖魔作乱;更定期派神下凡,考察人间君主是否贤明、百姓是否安居乐业。某次人间大旱,地方官隐瞒灾情,只顾搜刮民脂民膏,玉皇便令太白金星下凡,揭露其罪行,又令雨师按节令降雨,同时告诫新上任的官员:“为官者,当以民为天,若失德,便如纣王一般,难逃天罚。”此时的玉皇,其“神性”全在于“秩序维护”与“道德教化”——他是天界的君主,更是人间伦理的监督者,万民敬他,是因他能确保天地有序、善恶有报。
与玉皇大帝一同构成伦理神核心的,还有三清之一的太上老君。若说玉皇是“秩序的执行者”,那太上老君便是“道德的传播者”,他的“道”,是伦理神体系的本源。
太上老君的来历,见于《道德经》《太平经》等典籍,传言他“无生无灭,随劫度人”,早在天地未分之时便已存在,是“道”的化身。他的“得道”,并非历经劫难,而是体悟“道”的真谛——他见天地万物皆有规律,人间纷争皆因“失道”,遂将“道”化为“德”,传于世间。
上古时,大禹治水,起初效仿鲧“堵”的方法,结果洪水越堵越凶,百姓死伤无数。大禹束手无策,于羽山之巅放声痛哭,哭声惊动了太上老君。老君化作一白发老者,拄着拐杖立于大禹面前,问他:“汝治水,是为己功,还是为万民?”大禹答道:“为万民。”老君又问:“水有水性,堵之则逆,疏之则顺;民有民心,虐之则乱,护之则安。汝懂水性,却不懂民心,如何能成?”遂将拐杖掷于地上,拐杖化作一条河道,自西向东,蜿蜒入海,又赠大禹一卷《道德经》初稿,嘱道:“治水先治心,为政先为仁。汝若能以‘道’治水,以‘德’待民,何愁水患不平?”
大禹悟得此理,遂改“堵”为“疏”,带领百姓挖渠引水,历时十三年,终平水患。期间他三过家门而不入,百姓皆赞其仁,纷纷主动相助——这便是“道”与“德”的力量:不仅能应对自然,更能凝聚人心。治水成功后,大禹将《道德经》初稿传于子孙,而后渐渐流传人间。
到了春秋时期,人间礼崩乐坏,诸侯争霸,百姓流离失所。太上老君再次化身,居于周朝王室的柱下,为史官,号“老子”。他见周王室衰微,遂骑青牛西出函谷关,关令尹喜知他是圣人,恳请他留下着作。老君遂写下《道德经》五千言,其中“道法自然”“上善若水”“民为贵”等理念,便是伦理神体系的核心教义:“道”是天地万物的规律,“德”是人间伦理的准则,人若循“道”守“德”,便能安居乐业;君主若循“道”守“德”,便能天下太平。
老君的神迹,多与“传经教化”相关:他曾化身广成子,教黄帝“修身养性,以仁治国”;化身赤精子,教颛顼“辨善恶,定人伦”;化身文始真人,教尹喜“以道化民,不施苛政”。某次人间流行瘟疫,百姓以为是恶鬼作祟,纷纷杀猪宰羊祭祀,却无济于事。老君遂化身郎中,走遍疫区,教百姓“勤洗手、喝沸水、隔离病人”,同时传下药方,又告诫百姓:“瘟疫非恶鬼所为,乃阴阳失衡所致,若能循‘道’生活,注重卫生,便能避祸。”百姓依言而行,瘟疫果然平息——这便是伦理神与自然神的不同:自然神以神力解决问题,伦理神则以教义引导众生,让众生自身掌握避祸向善的方法。
从帝俊到玉皇,从自然神到伦理神,主神体系的演变,恰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折射。
帝俊时代,人类弱小,面对洪荒自然,唯有敬畏与依赖,故主神的核心是“掌控自然”;黄帝时代,人类开始组建部落、发展农耕,需要初步的秩序,故主神的核心是“过渡”——既掌控自然,又构建伦理;玉皇与太上老君时代,人类文明成熟,有了国家、礼法、道德认知,故主神的核心是“维护秩序”与“传播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