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二年五月(1842年6月),长江口的梅雨季笼罩着连绵阴雨,吴淞口的炮台群在雨雾中若隐若现,67岁的江南提督陈化成帅部严阵以待。远处,英国舰队正在驶来——璞鼎查的“长江战略”正式启动,这支由25艘战舰、名士兵组成的侵略军,目标直指长江下游的咽喉要地。三个月后,当英国旗舰“皋华丽号”停泊在南京下关江面时,清王朝的“天朝上国”幻象彻底崩塌,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在此签订。
1842年6月16日黎明,吴淞口的雨停了,江面泛起薄雾。陈化成登上西炮台,望着逼近的英舰,对身边的士兵说:“我从军数十年,今日当以死报国。”(《清史稿·陈化成传》)吴淞口是长江门户,分为东、西两炮台,共配备大炮170余门,由陈化成亲自驻守西炮台,两江总督牛鉴驻守宝山城。
清晨7时,英军“威里士厘号”率先开炮,炮弹呼啸着砸向炮台。陈化成下令还击,西炮台的“红衣大炮”怒吼起来,一发炮弹击中英军“布朗底号”,打死舰长以下20余人。激战中,陈化成“身先士卒,自执旗指挥”,手臂被弹片划伤仍坚持督战,士兵们“见老帅如此,无不奋勇”,连续击退英军三次进攻。
然而,驻守东炮台的参将崔吉瑞未战先溃,英军趁机登陆,从侧后方包抄西炮台。更令人无语的是,两江总督牛鉴听闻“初战获胜”,竟率仪仗队前来“督战”,被英军发现后一顿炮轰,牛鉴吓得“丢冠弃靴,混入溃兵中逃窜”,导致宝山城不战而陷。
英军前后夹击西炮台,炮弹如雨点般落下。陈化成的亲兵劝他撤退,他怒斥:“奉命守台,死而后已!”最终,一发炮弹击中他的胸膛,老将轰然倒地,临终前仍高呼“开炮”。守卫炮台的800余名士兵“无一人投降”,全部战死,西炮台陷落。
吴淞口失陷后,英军沿黄浦江而上,6月19日占领上海。英军在上海“劫掠道库银50万两,焚烧县衙”,甚至将城隍庙的神像推倒,当作射击靶子(《上海县志》)。陈化成的死成为长江战役的缩影——清军虽有忠勇之士,却挡不住整个体系的腐朽,正如时人感叹:“一将忠勇,难挽万军溃散。”
占领上海后,英军休整十日,继续沿长江西进。璞鼎查的战略意图非常明确:控制长江航运,切断江南漕运(当时北京80%的粮食依赖江南漕运),迫使清廷彻底屈服。
7月13日,英军进攻江阴,守将尤渤率2000清军抵抗,因“大炮射程不及英舰,士兵多为新兵”,激战半日后退守无锡。7月21日,英军抵达镇江江面,这里是长江与京杭大运河的交汇处,一旦失守,漕运将完全中断。
此时的清廷已无可用之兵。道光帝调往江南的“援军”多是“从各省强征的壮丁,未受训练,手持木棍者过半”;两江总督牛鉴逃亡后,江南官场“人心惶惶,官员争相携家眷出逃”。道光帝在谕旨中哀叹:“江南兵勇,无一可用,奈何?”(《筹办夷务始末》卷二十七)英军则凭借蒸汽战舰的机动性,在长江中如入无人之境,甚至“派小船测量水道,清军竟不敢过问”。
镇江之战是鸦片战争中最惨烈的城市保卫战。镇江城周长九里,仅有清军1600人(其中八旗兵1100人,绿营兵500人),由副都统海龄(满族)指挥。海龄深知兵力悬殊,战前将家眷安置在衙署,誓言“城亡与亡”。
1842年7月21日清晨,英军分三路攻城:一路攻北门,一路攻西门,一路佯攻南门牵制。海龄亲自在北门督战,八旗兵“登城死守,以石块、滚木击敌”,甚至“绑缚炸药包冲向英军”。激战至中午,英军炸开北门城墙,涌入城内。
巷战随即展开。八旗兵“依托民房,与英军逐屋争夺”,海龄的亲兵在衙署周围组成防线,“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海龄的儿子战死,他本人“身被数创,仍挥刀斩杀数夷”,最终自焚殉国(一说战死)。英军占领镇江后,为报复抵抗,纵兵屠城:“烧杀三日,死者万余,妇女投江者不可计数”(《京口(镇江)见闻录》),繁华的镇江城沦为废墟。
此战,英军付出“死亡39人,受伤130人”的代价(远超此前历次战役),是鸦片战争中伤亡最惨重的一次。恩格斯在《英人对华的新远征》中评价:“如果这些侵略者到处都遭到同样的抵抗,他们绝对到不了南京。”
1842年8月4日,英军舰队抵达南京下关江面,“炮口直指南京城”。此时的南京城内一片恐慌,两江总督牛鉴早已逃到安徽,江宁将军德珠布(满族)召集官员商议,结论是“无兵可战,唯有求和”。
道光帝接到镇江失陷的奏报后,彻底绝望。他在8月2日密谕耆英(钦差大臣)、伊里布(协办大学士):“不惜一切代价,务求息战。”(《清宣宗实录》卷三百五十六)8月8日,耆英、伊里布抵达南京,与璞鼎查开始谈判。
璞鼎查拿出早已拟定的条约草案,态度傲慢:“条款一字不能改,三日内答复,否则开炮攻城。”(《英国外交部档案》)草案包括割地、赔款、通商等12条,核心内容是:割让香港岛;赔偿鸦片烟价、军费等2100万银元;开放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口通商;英国享有“协定关税”(中国海关税率需与英国协商)、“领事裁判权”(英国人在华犯罪,由英国领事审判)等特权。
耆英、伊里布不敢反驳,甚至不敢向道光帝如实汇报“割地”条款。他们在奏折中谎称“英夷只求通商,稍作让步即可”,实则在璞鼎查的威逼下全盘接受。8月29日,南京下关江面的“皋华丽号”上,耆英、伊里布代表清廷,璞鼎查代表英国,签署了《南京条约》(又称《江宁条约》)。当耆英颤抖着盖上钦差大臣关防时,英国士兵鸣炮庆祝,炮声在长江上空回荡,像是对清王朝的无情嘲讽。
《南京条约》的13条条款,字字浸透着屈辱,彻底打破了传统的中外关系格局:
领土主权的丧失首当其冲。香港岛被永久割让给英国,成为其在远东的殖民据点。英国通过香港控制了珠江口,为后续扩大侵略提供了基地。道光帝直到签约后才得知“割让香港”,气得吐血,却已无力回天。
巨额赔款加剧了民生危机。2100万银元(约合白银1470万两)相当于清廷全年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清廷不得不通过“加征赋税”转嫁负担,“百姓怨声载道,各地起义渐起”(《清通鉴》)。
五口通商打开了中国市场。广州、厦门等五口成为通商口岸,英国货物(尤其是棉纺织品)大量涌入,冲击了中国传统手工业(如江南纺织业“纱锭停转,机户破产”),中国开始沦为列强的商品市场和原料产地。
不平等特权破坏了中国主权。“协定关税”使中国失去了关税自主权,无法保护本国产业;“领事裁判权”践踏了中国司法主权,英国人在华可肆意违法而不受制裁;“片面最惠国待遇”(后续补充条款)则为其他列强攫取特权提供了依据。
这些条款共同构成了“不平等条约体系”的开端,中国社会开始从独立的封建社会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转变。
《南京条约》签订的消息传开后,朝野震动,反应却各不相同:
魏源在《海国图志》中痛斥“战和不定,文武皆误”,呼吁“师夷长技以制夷”,主张学习西方的战舰、火器、养兵之法;林则徐在流放伊犁途中写下“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仍心系海防;姚莹在台湾组织抗英后,着《康輶纪行》,呼吁“知己知彼,方能御侮”。这些思想虽未形成主流,却标志着近代中国“开眼看世界”的开端。
广州民众自发张贴告示:“不与英夷交易,不卖给粮食”,甚至“夜间袭扰英商馆”;江浙一带的“反夷会”提出“杀尽英夷,夺回失地”。这种朴素的爱国情感,成为后来反侵略斗争的基础。
清廷的麻木却令人痛心。道光帝在签约后“罢朝三日”,但很快恢复了“天朝上国”的虚骄,认为“英夷不过求通商,已安抚了事”;耆英、伊里布等主和派因“促成和议”被加官晋爵,反而成为“功臣”。整个统治集团仍未认识到战争的本质,更未推行任何改革,错失了觉醒的机会,只能一步步走向灭亡,同时把中华民族拖入了长达百年的苦难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