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八年(1669年)五月的一个清晨,鳌拜就穿着簇新的蟒袍,带着三个佩刀的亲信往南书房去。他昨夜收到小皇帝的口谕,说“有要事商议”,脸上不禁带着几分得意——自去年康熙亲政以来,凡事都要先问过他的意思,今日这般急切召见,多半是为了户部新拟的旗人俸禄章程,少不得还要他拍板定夺。路过御花园时,他瞥见十几个少年正在空地上摔打嬉闹,个个穿着短打,不禁嗤笑一声:“皇上都亲政了,还玩这些孩童把戏。”
此时的康熙,已不是当初那个稚子。亲政一年来,他看着鳌拜把“辅政”变成了“专政”:苏克萨哈因请辞辅政之职,被鳌拜罗织“二十四条大罪”凌迟处死,连其族人都被贬为奴;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巡抚朱昌祚只因反对圈地,就被鳌拜假传圣旨斩于市;朝堂上,镶黄旗的官员占据了大半部院,谁若敢说个“不”字,不出三日必遭贬斥。《清史稿·鳌拜传》里说他“意气凌轹,人多惮之”,连孝庄太后都告诫康熙:“鳌拜党羽遍布,硬碰硬必遭大祸。”
康熙开始不动声色地布局。先是以“温习满洲旧艺”为名,从镶黄旗、正白旗的勋贵子弟中,挑选了十几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每日在御花园里练习布库。这些少年里,有索尼的孙子索额图,有遏必隆的儿子法喀,个个身手矫健,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父辈都或多或少受过鳌拜的打压。康熙常穿着便服与他们摔打,暗地里却在琢磨每个人的招式特长:谁擅长绊腿,谁精于锁臂,谁能在混战中瞅准时机。
鳌拜偶尔撞见,只当是少年玩闹。有一次他还拍着索额图的肩膀说:“你爷爷若在,见你不练弓马只学摔跤,定要骂你不成器。”索额图按康熙教的话回道:“鳌公有所不知,皇上说,布库能练筋骨,将来好随您出征打仗呢。”鳌拜听得舒坦,愈发觉得这小皇帝“孺子可教”,对南书房的防备也松了几分。
真正让康熙下定决心的,是那年春天的一场朝会。鳌拜因一件小事当庭斥责户部侍郎,少年天子忍着怒火说:“鳌公,此事容朕细查。”鳌拜竟跨前一步,指着御案说:“皇上年纪轻,不懂这些琐事!老臣说该罚,就定是该罚!”那一刻,康熙看着他腰间那把从不离身的宝刀,看着他袖口露出的青筋,意识到是时候收网了。
五月十六日这天,康熙特意让太监传旨:“召鳌拜单独入南书房,议《明史》修撰事宜。”他知道鳌拜素来看重“文治”,定会放下戒心。清晨的南书房,窗明几净,案上摆着刚誊抄的《明史》稿本,十几个布库少年穿着侍卫服,侍立在两侧,眼神却比往常更亮。康熙坐在靠窗的书案前,手里翻着书页。
鳌拜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刚跨过门槛,就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是少年们提前放在门槛边的青砖,看似无意,却恰好能让急步而入者重心不稳。他踉跄了一下,骂了句“哪个奴才不长眼”,还没站稳,两侧的少年突然扑了上来。
第一个动手的是索额图,他借着鳌拜弯腰扶案的瞬间,猛地抱住其左腿,死死往后拽;法喀则扑向右臂,用肩膀顶住他的肘弯——这是他们练了无数次的“锁臂绊腿”式。鳌拜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腰间的宝刀“哐当”落地。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武将,怒吼一声就想挣脱,可少年们像藤蔓一样缠上来:有人扳住他的肩膀,有人抱住他的腰,有人死死按住他的手腕,个个使出浑身力气。
“你们反了不成!”鳌拜的吼声震得窗纸发颤,他猛地发力,竟掀翻了两个少年。康熙站在书案后,手心全是汗,却高声喊道:“鳌拜大不敬,拿下!”这句话像一道令旗,原本看似散乱的少年们突然变了阵型:索额图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法喀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其余人抓住他的手脚,硬生生将这个身高体壮的武将按倒在地。
地上的青砖被撞得咚咚响,鳌拜的蟒袍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肉。他扭头瞪着康熙,眼里的震惊慢慢变成怨毒:“皇上!老臣对大清忠心耿耿,你怎能如此待我?”康熙走到他面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忠心?你擅杀大臣,结党营私,藐视皇权,这也叫忠心?”少年们趁机用早就备好的牛皮绳,将他的手脚牢牢捆住。
门外鳌拜的亲信听到动静,拔刀想冲进来,却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住——那些侍卫,是康熙的心腹。鳌拜看着自己的人被一个个拿下,终于瘫在地上,嘴里还在嘶吼:“我要见太皇太后!我要见太皇太后!”康熙没再理他,只是对索额图说:“押去宗人府,听候发落。”
鳌拜被擒的消息像炸雷一样响彻京城。镶黄旗的将领们群情激愤,有人提着刀就往宫门冲,却被早有准备的禁军拦在午门外。康熙当机立断,让索额图带着侍卫,连夜抄查鳌拜府第——这一抄,竟抄出了足以定罪的铁证:私藏的龙袍、刻有“皇帝之宝”的印玺、与党羽往来的密信,信里满是“若皇上不从,当另立贤君”的悖逆之语。
议政王大臣会议上,大臣们纷纷上奏,请求将鳌拜“凌迟处死,族诛”。连鳌拜的党羽班布尔善都落井下石,说“鳌拜罪该万死”。康熙看着那些奏折,想起鳌拜当年在松锦大战中浴血奋战的身影,想起他辅佐顺治登基的功劳,心里终究有些不忍。
他决定亲自去宗人府看看。牢里的鳌拜褪去了所有嚣张,头发散乱,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见康熙进来,他突然挣脱狱卒,撕开自己的衣服,露出满身的伤疤——那是为大清打天下时留下的,新旧交错,像一张狰狞的地图。“皇上,”他声音沙哑,“这些伤疤,能换老臣一条命吗?”
康熙沉默了很久。《清稗类钞》里记载,他回宫后对孝庄太后说:“鳌拜虽罪大恶极,终究是开国功臣,若处以极刑,恐寒了武将之心。”太后点头:“你能想到这层,才算真的长大了。”最终,康熙下旨:“鳌拜革去爵位,终身圈禁;其党羽班布尔善等二十余人,立斩;其余从犯,革职流放。”
圈禁鳌拜的日子里,康熙偶尔会让人送去些好酒好肉。有一次,他隔着牢门问:“你可知错?”鳌拜只是喝酒,不说话。直到康熙十二年(1673年),鳌拜在狱中病逝,消息传到御前,康熙正在批阅奏折,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提笔写字。
擒鳌拜这年,康熙刚满十六岁。他用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布库之戏”,夺回了属于自己的权力,也向天下证明:自己绝非任人摆布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