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失智愈发严重,仁心……苍雪……如今又有什么分别?她渐渐就要不认得他。
他从怀中拿出一瓶迷香,这是剩下来药力最大的迷药,能暂时安抚人的心智。寒山药品渐渐短缺,甚至连佛竹和雪龙石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一瓶烈性的药粉。
他拔开瓶盖,将瓶口放在苍雪的鼻尖下。
苍雪深吸两口气,不再说话。
他知道这样烈性的药不可多用,很快,天璇便收了瓶子。他的指间轻轻抚摸过她的长发,将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风池穴上。这些年苍雪日渐憔悴,两鬓间的白发越来越多。他心中一痛,将她在怀中抱得更紧了一些,另一只手温柔地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仿佛安抚孩童一般:“雪儿,若可以,我愿意承受你的所有痛苦。”
苍雪在他的怀抱中颤抖着,过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天璇将她抱回床榻上,重新盖好被子:“雪儿,你只管安心养病。现在的红泥至少还能支撑半年之久,无夜宫那边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都还有半年的时间去解决。此事我会亲自过去,去看看阿照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必过于忧心。这里的其他事情我都会安排好。”
苍雪伸手拉住天璇的衣袖,轻轻摇头:“你不必去了。”
“为何?”天璇有些意外。他以为苍雪最关心的还是晚照,若晚照失踪,她必定要派可信之人去寻他。
“无夜宫里,我猜想最大的可能是被流寇占了。阿照以地下人大王的身份都迟迟不归,我不希望你以身犯险。”她停了一会儿又说道,“阿华,若半年以后还没有救援到来,你带着所有人转到地下生活吧。”
天璇轻颤了一下:“那你呢?”
苍雪的声音恍恍惚惚:“阿华,我活了几百年,送走了一代又一代人离开,也实在是活够了。我这几世,忧多乐少,我的时间本来也不多了。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要活下去……”
天璇听她忽然切回仁心的口吻,眼眶渐渐泛红:“师父,你别灰心,也许明天救援就到了,那时候肯定有法子医好你。”
苍雪似乎说得累了,微微笑了笑,轻轻合上双目。
天璇没有再出声,只是默然坐在她的床沿,目光久久流连于她的睡颜。
直到此刻,他才蓦然发觉,不止是双鬓,她散落枕间的发丝里竟也已掺了许多银丝。他忍不住伸出手,极轻地捻起一缕白发,在指间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外面的雪无声无息地下着,房间里十分安静,只剩下炭火发出“噼啪”的轻响。
这短暂而平和的时光,恍惚间竟给了他一种错觉,仿佛苍雪真的成了他的妻,而他们正共享着这世间最寻常也最珍贵的相守。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叹息里浸满了无尽的怅惘:若眼前这一切,并非镜花水月,而是真正的岁月静好,那该有多好。
夜深了,天璇给她掖了掖被角,自己也伏在床边,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到明镜堂外面嘈杂声四起,仿佛是有一群人在吵骂着什么。
接着,“砰”的一声,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苍雪睁开双眼,见天璇在身边,问道:“外面怎么了?”
天璇看了看屋里的座钟,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上午八点多。他站起身来,又走到外面的廊台上,只见远处几个地方亮起了明晃晃的火把,下面聚集了不少的人,正在大声嚷嚷着什么。
很快,更多的火把如萤火般在雪夜中亮起,从龙渊方向一直蔓延到明镜堂的方向。喊杀声、兵刃相接声撕碎了寒山的寂静,其间夹杂着凄厉的惨叫。
火把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大家不顾外面正下着雪,都走了出来。
天璇连忙推门进屋,苍雪已经坐起身来,披上了外袍:“外面出什么事情了?”
天璇见苍雪一脸病容,不忍让她担心,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外面有人争执起来了,也许又是为了食物之类的,不是什么大事,我去瞧一瞧。”说着,披上衣服就要出去。
此时外面却有人叫嚷起来:“院长大人!院长大人!小杨将军出事了!还需请您过来定夺!”
只见从下面气喘吁吁跑上来的是雪境旧臣张周,天璇想要拦住他却已经来不及。
张周的身上都是雪,头发和衣衫都是凌乱的,似乎在雪地里跟人扭打过。但他也顾不得了,也顾不上夜深,“咚咚咚”地直奔明镜堂的三楼,就跪在苍雪的门口大声道:“院长大人!那边出事了!还请院长大人速去定夺!”
“慌慌张张的,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房中传来苍雪的声音。
张周的声音颤抖:“龙渊大火那边的地下人叛变了!地下部落将小杨将军整队负责守火的军队屠了……小杨将军……小杨将军惨死……”说到这里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什么?!”苍雪站起身来,透过窗棂,远远地,她看见东边的火光忽然剧烈摇晃起来,火舌吞吐不定。
她没有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
她稍作整理,戴上平时那能遮住面容和头发的长长的纱帽,走出门外。见张周还跪在地上,问道:“小杨将军不是在龙渊一直和地下人一起守着龙渊大火吗?怎么突然会被地下人杀了?”
张周艰难地吐词:“小杨将军究竟是怎么死的,此事微臣的也不曾亲眼目睹。但玄镜和浅浅两位长老已经承认是他们地下人杀的了,她们嚷着要见院长大人。这些地下人的孔雀骨一个个早已经过改造,根本不怕我们的兵器,恐怕此事地下人蓄谋已久。”
苍雪的身体晃了晃,她的目光越过纷飞的雪幕,望向龙渊方向。那里的火光明暗不定,就像寒山最后的希望。
“我亲自去龙渊。”
天璇拦住她:“不行,太危险了。万一她们对你不利……”
“阿照临走前将他的族人托付给了我。”苍雪转头看他,透过那一层薄薄的轻纱,嘴角浮起一丝凄然的笑意,“若地下人真的兵变,我这个院长,总该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照到了明镜堂的不远处。风雪中,隐约可见刀光剑影,听到利刃入肉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