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营寨,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欢腾之中。昨日的重逢温情被今日的盛大宴会推向了高潮。巨大的篝火在营寨中央的广场上熊熊燃烧,烤全羊的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马奶酒的醇香,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孩子们如同脱缰的小马驹,在人群中追逐嬉闹。顾寤带着乌尔善和默陌,拿着新做的小木刀和弹弓,又玩起了“打仗”的游戏,清脆的笑闹声不绝于耳。顾攸宁穿着托娅特意给她缝制的新裙子,像个小蝴蝶一样,在托娅、林秀儿、方锦瑟和小玲身边跑来跑去,偶尔被姐姐们抱起来亲一口,咯咯直笑。襁褓中的金淳和顾昀川也被各自的母亲抱出来“见世面”,成为女眷们争相逗弄的焦点。
女眷们自成天地,围坐在一起,话题从育儿经到胭脂水粉,再到各自男人的“趣事”,欢声笑语不断。阿箬依旧是话题中心,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营寨建设时的种种趣事和艰难,引得托娅和方锦瑟这些后来者惊叹连连。托娅抱着宁儿,时不时看向不远处被众人簇拥的顾远,眼中是藏不住的骄傲和甜蜜。
广场的另一侧,气氛则更为热烈豪迈。顾远、金牧、何佳俊、墨罕、扎哈、阿鲁台等核心高层,与百兽部的几位长老都尉、女真神医田泽生,以及几位古日连部的老长老们围坐在一起。巨大的酒碗在粗粝的大手中传递,烤得金黄的羊肉被匕首分割,送入豪爽的口中。连日来的紧绷和旅途的疲惫,在这纯粹的欢庆和美酒中被彻底释放。
顾远作为族长和王爷,自然是众人敬酒的中心。他卸下了平日的深沉与算计,脸上洋溢着真诚而放松的笑容,与老部下们勾肩搭背,回忆着往昔峥嵘;与百兽部的长老们碰碗,重申着羽陵部的坚固;向田泽生敬酒,感谢他对部族医疗的贡献;更是恭敬地给几位白发苍苍的古日连部老长老斟满酒,感谢他们对古日连部传统的守护。酒到酣处,他索性站起身,一手举着酒碗,一手揽着金牧和何佳俊的肩膀,放声高歌起一首古老的契丹战歌,粗犷雄浑的嗓音带着酒意,感染了所有人,广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应和之声,声震云霄。
托娅远远看着郎君在火光映照下意气风发的侧脸,看着他开怀大笑时露出的牙,看着他与兄弟们毫无隔阂的畅饮,心中充满了安宁与幸福。这才是她的郎君,强大、豪迈、光芒万丈,是她愿意倾尽所有去追随、去爱恋的男人。
宴会从正午持续到深夜,篝火渐弱,喧嚣渐歇。许多人都已带着浓浓的醉意和满足,相互搀扶着回到各自的营帐。孩子们早已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女眷们也带着倦意和笑意陆续散去。
顾远也喝得很多,脚步已有些虚浮,俊朗的脸上布满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但精神依旧亢奋。他拒绝了金牧和墨罕的搀扶,大着舌头笑道:“没……没事!我……千杯不醉!你们……都回去……陪……陪媳妇儿去!” 他踉跄着,想找个地方吹吹风,醒醒酒。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暗影中闪出,是赤磷卫中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精锐斥候。他神情凝重,步履却极轻,迅速来到顾远身边,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小小羊皮卷,双手奉上,声音压得极低:“少主!紧急密信!刚刚截获,信使是……用了那种海东青!”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敬畏和紧张。
顾远醉眼朦胧,本有些不耐烦,但听到“那种海东青”几个字,又看到斥候递上来的羊皮卷边缘露出的、那独特而熟悉的靛蓝色纹路——如同凝固的血液勾勒出的抽象鹰隼图腾——他浑身的酒意瞬间如同被冰水浇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那是耶律德光! 只有他和耶律德光之间最紧急、最隐秘的通信,才会使用这种特制的、经过特殊训练的纯白色海东青传递!而那靛蓝色的鹰隼图腾,更是德光独有的标记,象征着决断与力量!
顾远脸上的醉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骇人的惨白,眼神中的迷离瞬间被震惊、慌乱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所取代!他一把夺过羊皮卷,手指竟有些颤抖,迅速扯开油布和绑绳,借着远处篝火最后一点摇曳的微光,用尽全力,急切地扫视上面的内容。
字迹是耶律德光的亲笔,力透纸背,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和血腥气:
远兄亲启,十万火急! 父汗征渤海大胜班师,行至炭山(今河北沽源一带),七大部:迭剌、乙室、品、楮特、乌隗、涅剌、突吕不首脑及剌葛余党,以“复旧制,行选汗”之名,聚兵七万,遮道劫持!汗之金狼头旗被夺,权柄尽失! 母后(述律平)震怒,已尽调腹心部及奚王府精锐五万,陈兵炭山以西,誓与七部鱼死网破! 父汗身陷两难,汗庭分裂在即! 八大部王庭大会,十日后于炭山行营重开!刀兵已悬颈上! 弟身陷漩涡,独木难支!望兄速来!迟则恐生惊天巨变,你我皆成齑粉!切切!
寥寥数语,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顾远耳畔!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阿保机……被“遮道劫持”,汗权被夺!现在的契丹八大部虽然是阿保机直辖的迭剌部实力最强,但此时迭剌部内部亦有分裂……七大部联合起来,要恢复旧的可汗选举制度!述律平调集五万精锐要跟七部七万兵马火并!王庭大会十日后重开……刀兵悬颈!
顾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握着羊皮卷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阿保机完了?! 不!阿保机现在绝不能完!
顾远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与耶律德光,以及通过德光与阿保机这一系的深度捆绑!他当初在阿保机面前剐杀滑哥,助阿保机平定剌葛之乱,手上早已沾满了守旧派王公贵族的血!他是阿保机推行集权、打压旧制的急先锋和最锋利的刀!一旦阿保机彻底失势,被守旧派掌控大权,他顾远,这个“背弃”传统、手上沾满“同族”鲜血的“叛徒”,绝对是第一个被拿来祭旗的典型!他的下场会比滑哥更惨!剥皮抽筋、挫骨扬灰都是轻的!届时,他苦心经营的羽陵部古日连部,他所有的基业、亲人、爱人……都将在这场滔天巨浪中灰飞烟灭!渤海国?苗疆?远水解不了近渴!在契丹腹地,面对倾国之力的清算,他连逃亡的机会都微乎其微!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窒息感,危机感和灭顶之灾的预感,如同沉重的磨盘,狠狠碾碎了他因美酒和重逢带来的短暂欢愉。酒劲被这极致的惊吓逼退了大半,但残留的眩晕和思维的迟滞,却让这恐慌被无限放大,心乱如麻!
“不行!绝对不行!必须立刻……” 顾远猛地抬头,眼神扫向身边的斥候和闻讯赶来的金牧、墨罕。金牧和墨罕也察觉到了顾远瞬间剧变的脸色和那羊皮卷带来的不祥气息,神情立刻凝重起来。
“金牧!墨罕!” 顾远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传令!全营立刻进入最高警戒!所有防御机关全部启动!所有妇孺老弱,立刻按战时预案,进入山腹避难所!所有战士,甲不离身,刀不离手!封闭营寨所有对外通道!快!立刻!马上!” 他的语速快得惊人,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 金牧和墨罕没有丝毫犹豫,虽然心中惊涛骇浪,但多年的信任和服从让他们立刻领命,转身就要去执行。
“等等!” 顾远又猛地叫住他们,脑子在酒精和恐慌的冲击下飞速运转,却像一团乱麻,难以理清头绪。他喘着粗气,眼神闪烁着,“还有……后路……必须留后路!联系我们在渤海国龙原府(今吉林珲春)的暗线……不!不行!渤海国自顾不暇……苗疆……太远……对!立刻派人,秘密前往苗疆,通知我们的人,做好……做好接应准备!必要时刻……弃营!南迁!” 说出“弃营南迁”四个字时,顾远的心都在滴血!这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刚刚建成的家园堡垒啊!
巨大的压力、酒后的眩晕、以及瞬间涌入脑海的无数纷乱信息和可能发生的可怕后果,让顾远感到一阵强烈的头痛欲裂。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一根支撑帐篷的木柱,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兄长!您……” 金牧担忧地上前一步。
“我没事!” 顾远强撑着挥挥手,声音疲惫不堪,“快去执行!容我……再想想……” 他需要冷静,需要绝对的清醒来思考对策!耶律德光的信是求救,也是机会!但如何把握?如何在契丹即将爆发的内战中找到一条生路?是赌阿保机和述律平能翻盘?还是立刻切割,远遁他乡?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他扶着柱子,跌跌撞撞地走向自己处理军务的那个临时搭建、位于营寨后方僻静处的小帐篷。他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
帐篷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顾远一头栽倒在铺着简单毛毡的行军床上,羊皮卷被他死死攥在手心。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分析局势,推演各种可能。但酒精的余威和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拖拽着他的意识。阿保机威严又猜忌的面孔,耶律德光焦灼的眼神,述律平狠戾的目光,七大部首领狰狞的面容,还有托娅明媚的笑靥,孩子们天真的脸庞,羽陵部蒸蒸日上的景象……无数画面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交织、碰撞、破碎……
疲惫和酒意终于如同汹涌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的意志。在无尽的焦虑和纷乱的思绪中,顾远紧握着那份带来灭顶之灾消息的羊皮卷,竟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紧锁,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紧绷着,仿佛承受着千斤重担。
…… 时间在黑暗中悄然流逝。夜,已深。
托娅在主帐中,搂着早已熟睡的宁儿,却毫无睡意。心中的甜蜜渐渐被一种莫名的焦躁和担忧取代。宴会结束时,她看到郎君被金牧和墨罕围着,脸色极其难看地匆匆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她以为郎君是去处理些紧急军务,或者酒喝多了找个地方醒酒。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夜色越来越浓,营寨里除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的野兽嚎叫,一片死寂,郎君却始终不见踪影。
托娅的心开始慌了。她了解顾远,若非天大的事情,他绝不会在这样团聚的夜晚丢下她和孩子这么久。尤其……尤其经历了昨晚的温存,他更该早早回来才对。难道……是出事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房。
“不行,我得去找他!” 托娅再也坐不住了。她轻轻将熟睡的宁儿放好,盖好被子,披上一件厚实的斗篷,拿起一盏小小的防风油灯,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温暖的主帐。
夜,黑得如同浓稠的墨汁。一弯残月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只透出极其微弱、时隐时现的惨淡光晕。营寨里的灯火大多已熄灭,只有远处了望塔和巡逻路线上零星的火把,如同鬼火般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非但不能带来安全感,反而将那深邃的黑暗衬托得更加无边无际和……诡异。
寒风呼啸着穿过营寨,吹得帐篷的帆布猎猎作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呜咽哭泣。远处山林里,不知名的夜枭发出凄厉瘆人的长鸣,间或夹杂着几声野狼悠长而贪婪的嚎叫,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格外清晰,令人毛骨悚然。
托娅紧紧攥着油灯,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剧烈地摇曳,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她对这新建的营寨本就不甚熟悉,白天热闹喧嚣的路径,在浓重的夜色和恐惧的滤镜下,变得完全陌生而扭曲。她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刚才看到郎君离开的方向摸索。
然而,扎哈精心布置的防御体系,此刻却成了托娅最大的噩梦。
为了迷惑和迟滞可能的入侵者,营寨的边角区域,尤其是靠近山林和护寨河的地方,布设了许多针对心理的“疑阵”。用枯枝败叶堆叠出的、在黑暗中如同蹲伏巨兽的阴影;利用风力和绳索牵动、会突然在风中诡异摇晃、发出“嘎吱”怪响的破旧草人;刻意保留的、在月光偶尔透出时如同血迹般暗红的嶙峋怪石;甚至在一些关键路口,利用声音反射原理,将远处的风声、兽嚎放大扭曲,形成如同鬼魅低语或凄厉惨嚎的幻听……
托娅本就心中焦急恐惧,此刻身处这完全陌生的、充满了各种未知声响和诡异景象的黑暗迷宫,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油灯微弱的光线,反而将她自己的影子投射得巨大而扭曲,在帐篷和障碍物上张牙舞爪,如同尾随的鬼影。
“呜——嗷——!” 一阵被风扭曲放大的、如同女人凄厉哭嚎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片怪石后传来! “啊!”托娅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油灯差点掉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她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却猛地撞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她惊恐地回头,借着微弱的月光,只看到一个披着破烂斗篷、在风中疯狂摇摆的“人形”黑影! “鬼啊!”托娅尖叫出声,再也控制不住,拔腿就跑!她根本分不清方向,只想逃离这片恐怖的区域!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一个踉跄向前扑去,膝盖和手掌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火辣辣地疼。油灯终于脱手,“啪”地一声摔碎在地,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明也瞬间熄灭!
彻底的黑暗! 无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间将她淹没!风声、怪响、野兽的嚎叫、还有那幻听般的鬼哭……所有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疯狂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她仿佛置身于传说中的幽冥地府,无数魑魅魍魉在黑暗中窥视着她,随时准备扑上来将她撕碎!
“郎君……郎君你在哪啊……呜呜呜……” 托娅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死死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膝盖和手掌的疼痛,远不及内心那如同被撕裂般的无助和恐慌。对顾远的担忧,对黑暗的恐惧,对未知的惊惶,在这一刻彻底压垮了平日里勇敢聪慧的她。她再也无法抑制,放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充满了绝望、委屈和无助,在死寂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凄厉和可怜。
“呜呜呜……坏银……坏郎君……你怎么还不回来……托娅好怕……好黑……呜呜呜……郎君……你在哪啊……托娅找不到你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尽情宣泄。
…… 就在托娅陷入绝望深渊,哭声越来越微弱、只剩下无助抽噎的时候,那个临时处理军务的小帐篷里,沉睡中的顾远,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安和悸动,让他猛地从混乱的噩梦中惊醒!
他霍然坐起,额头上满是冷汗,手中还死死攥着那份冰凉的羊皮卷。营寨危机、部族存亡的巨大压力瞬间回笼,让他头痛欲裂。但就在这沉重如山的焦虑中,他似乎……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夹杂在呼啸的风声里,像……像哭泣? 是托娅?!
顾远的心猛地一沉!酒意和睡意瞬间几乎消散无踪!他猛地掀开身上的薄毯,连外袍都顾不上披,跌跌撞撞地冲出帐篷!
夜风刺骨,但顾远此刻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寒冷!他侧耳凝神,捕捉着风中那丝微弱却如同针扎般刺痛他心脏的哭声。那哭声……充满了无助和恐惧,正是托娅!
“托娅!” 顾远嘶声大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他凭借着对营寨布局的熟悉和对声音来源的判断,朝着营寨边角、靠近护寨河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而去!
也许是冥冥中的指引,也许是顾远对托娅声音的极度敏感,他很快跑到了托娅迷路的那片区域。借着云层缝隙中偶尔透下的、极其惨淡的月光,他一眼就看到了!
在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阴影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正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那熟悉的、属于托娅的斗篷边缘,在微光中隐约可见。
“托娅!” 顾远的心,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痛极了!所有的宏图霸业,所有的生死危机,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眼中只剩下那个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无助哭泣的爱妻!
他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带着一身寒气,却用最温柔、最坚定的力量,一把将蜷缩在地的娇美身躯整个抱了起来,紧紧搂入怀中!
“托娅!托娅!是我!郎君在!别怕!别怕!” 顾远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和心疼,双臂如同最坚固的堡垒,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包裹。
突然被抱离冰冷的地面,被熟悉而强大的气息和温暖彻底包围,托娅茫然地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当看清眼前这张在微弱月光下依旧俊朗、写满了焦灼和心疼的脸庞时,她所有的恐惧、委屈、无助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
“哇——!郎君!呜呜呜呜……坏银!坏郎君!你去哪了!呜呜呜……吓死托娅了!好黑!好可怕!有鬼!有鬼叫!还有……还有会动的黑影!呜呜呜……你怎么才来!托娅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郎君了!呜呜呜呜……”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搂住顾远的脖子,将满是泪水的冰凉小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里,放声大哭,语无伦次地控诉着,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感受到怀中人儿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依赖,听着她带着哭腔的、毫无逻辑却无比真挚的控诉,顾远的心都要碎了。他一边紧紧抱着她,用宽厚的手掌一遍遍地、极其温柔地拍抚着她单薄的脊背,一边在她耳边不停地、低沉而有力地安抚: “不怕了,不怕了,我的小母狼,是郎君不好!是郎君错了!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没有鬼!那是风,是扎哈弄的吓唬人的玩意儿!黑影是草人!不怕了!郎君在!郎君抱着你呢!谁也伤不了你!乖……别哭了,哭得郎君心都疼了……”
他抱着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杂物,大步流星地朝着温暖明亮的主帐走去。托娅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只感觉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她的哭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抽噎,但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
回到温暖如春、灯火明亮的主帐,看着床上安然熟睡的两个孩子,托娅紧绷的神经才终于彻底松懈下来,但巨大的惊吓和情绪的剧烈起伏,让她依旧极度依赖顾远,不肯从他怀里下来。
“郎君……抱抱……”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软软地撒娇,眼神湿漉漉的,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脆弱和对安全感的极致渴求。 “亲亲…… 不要放下托娅……”她紧紧搂着他,像个害怕再次被丢弃的孩子。
顾远看着怀中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爱妻,心中充满了无边的怜惜和愧疚。那份沉重的羊皮卷所带来的灭顶危机,此刻仿佛被这温暖的帐幕暂时隔绝在外。他不能,也不忍心在这时候,用那残酷的消息去再次惊吓她,去破坏这劫后重逢的片刻温存。
于是,他压下心底翻腾的焦虑和沉重,脸上努力挤出温柔宠溺的笑容,扮演着最精湛的演员,扮演着那个无所不能、只为她遮风挡雨的郎君。
“好,抱着我的小母狼,永远不放下。” 他抱着她,在帐内轻轻踱步,像哄婴儿般轻轻摇晃。 “亲亲。”他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无数个轻柔的吻,又吻去她睫毛上未干的泪珠,最后落在她冰凉柔软的唇上,用最温柔的缠绵驱散她心底的寒意。 “托娅乖,不怕了。有郎君在,天塌下来郎君给你顶着。”他低声细语,说着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能做到的承诺,只为安抚她受惊的心灵。
他抱着她,坐到床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轻哼起一首契丹古老的摇篮曲。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托娅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依偎在他温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无微不至的呵护,巨大的安全感和疲惫感同时袭来。她像只终于找到港湾的小船,在惊涛骇浪后,安心地沉入了宁静的港湾。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呼吸却渐渐变得均匀绵长,最终在顾远温柔的怀抱和低沉的哼唱中,沉沉睡去。
顾远低头,看着怀中爱妻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下,脸颊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嘴唇微微嘟着,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终于被哄好的孩子。他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却又沉重得如同压着万钧巨石。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躺下,将她紧紧护在怀里,拉过锦被盖好。帐外,是深不可测的黑夜,隐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危机。帐内,是温暖宁静的港湾,是他拼尽性命也要守护的珍宝。
黑夜,象征着未知的恐惧和即将到来的风暴。但怀中这失而复得的温暖,这紧紧相拥的依恋,却如同穿透乌云的微光,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和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这件事,不仅没有冲淡他们的感情,反而在生死危机的阴影下,将那份爱淬炼得更加纯粹、更加坚韧、更加深入骨髓。
他轻轻吻了吻托娅的发顶,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脖颈。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对未来的忧虑,有对危机的凝重,但更多的,是一种为了怀中人、为了这个家、为了整个羽陵部而背水一战的决绝!
风暴将至,但此刻,他只想守护好怀中的这份安宁。他闭上眼,将那份冰冷的羊皮卷暂时抛在脑后,用全部的意志力,强迫自己进入短暂的休憩,为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积蓄力量。手臂,此刻只能将怀中的娇躯搂得更紧,更紧……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