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虞从梦已然沉入梦乡,呼吸清浅均匀,眉眼间带着得到满足后的恬淡。
敖修宴侧卧着,以手支颐,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的睡颜。
他轻轻拂过她散落在枕畔的发丝,心中安宁。
他沉溺其中,快要忘记自身背负的沉重。
寂静总是滋生思绪的温床。
敖修宴想起一些事情,眼底的凝重化也化不开。
他没有半点睡意,起身踱步至巨大的舷窗前。
窗外是沧溟帝国浩瀚深邃的星海,无数星辰闪烁着,映照着他内心的波澜。
他的记忆早已恢复,连同厄瑞玻斯的血色炼狱也一并浮现。
画面碎片般冲击着他的脑海:
震耳欲聋的咆哮、惊恐扭曲的面容、撕裂血肉的触感、墨绿色毒炎吞噬一切的恐怖景象,以及……姜望舒、桑灼华、时烟萝她们临死前极致恐惧与绝望的眼神。
虽然那眼神在他当时的狂乱中只如微尘般掠过,却在此刻清晰得刺眼。
那不是战斗,那是单方面的、失控的屠杀。
他,敖修宴,沧溟的亲王,曾被誉为帝国骄阳的存在,在那一刻,成了降临世间的灭世凶兽。
整整一万多条性命,连同联邦和平,被他亲手撕得粉碎。
他是战犯。
一个手上沾满无辜者鲜血,罪孽深重的战犯。
按联邦律法,他早该被“净化”,尸骨无存。
是姐姐,敖心蓝,那位强势又护短的雌性,动用帝国之力,编织谎言,偷天换日,将他从必死的深渊硬生生拖了回来,藏匿豢养了十年。
这十年,姐姐替他背负了所有。
早前,不仅要面对联邦可能出现的质疑与调查,更要承受内部知情人心的压力。
后来,他造下杀孽,那三个失去继承人的国家元首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也是姐姐替他扛下了所有。
厄瑞玻斯惨案,是联邦分裂最直接、最血腥的导火索。
这场战争因他而起,万亿生灵因他涂炭。
这份罪孽,深重得足以将他永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梼杌的血脉在他体内流淌。
他们梼杌一族天生凶兽,骨子里刻着弱肉强食的法则。
对于姜望舒那几个自作自受、率先挑衅并试图驯化他的帝国继承人,他心中掀不起半分怜悯。
她们的死,他并无愧疚。
若重来一次,在彼时彼刻,他依旧会撕裂她们。
但他无法漠视那些被卷入的、数以万计的普通观众,那些在毒火和踩踏中哀嚎湮灭的无辜生命。
他们的血,同样浸透了他的爪牙。
这份罪,他认。
姐姐为他做的太多,多到让他窒息。
她将他藏起来,不仅是保护他的性命,或许也是将她自己称霸星际的野望,一部分寄托在了他这个“秘密武器”身上。
她希望他恢复,希望他能再次成为沧溟最锋利的剑,助她征战星海,登顶联邦。
可姐姐的路,是霸主的道路,注定伴随着无休止的征伐、算计与尸山血海。
那厄瑞玻斯的血泊尚未干涸,他如何能再执起屠刀,为姐姐的霸业添上更多亡魂?
那只会让他的罪孽永无清偿之日。
直到……虞从梦的出现。
她救了他,不止是身体,更是灵魂。
她拥有逆转狂化、重塑本源的神迹之力,更拥有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强大的特质。
她似乎无心称霸,却又在不知不觉间,以另一种方式整合着力量,平息着纷争。
她不像姐姐那样锋芒毕露地追求权力,她的目光似乎落在更远处——终结战争,建立一种新的、稳固的秩序。
对她而言,他敖修宴,不是一件需要隐藏的凶器,不是一个需要赎罪的战犯,而是一个需要被治愈、被接纳的“人”。
在她身边,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超越力量的平静。
她的存在本身,就像是对他过往罪孽的一种无声净化。
这场战争因他而起。
她却是结束这场战争的最佳人选,也是唯一能让他从无尽的血色梦魇中获得救赎的港湾。
选择她,辅佐她,成就她的愿景,或许……就是他赎罪的方式。
也是他能找到的、让姐姐的沧溟,让这片星际,走向一个更好未来的唯一途径。
所以,他隐瞒了恢复记忆的真相,顺势而为,甚至“算计”了姐姐,促成了这场联姻。
他要留在虞从梦身边,不仅是以夫侍的身份,更是以罪人的身份,为她手中的剑与盾,斩断一切阻碍她实现和平的荆棘。
这或许自私,因为他将救赎自身的希望全然寄托于她。
但这已是他在这无间地狱中,所能窥见的唯一光明。
敖修宴收回望向星海的视线,重新回到床边。
他凝视着虞从梦毫无防备的睡颜,目光深沉如渊,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他缓缓俯身,一个极轻、极轻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阿梦……我的救赎……我的终结……我的罪孽,或许唯有在你缔造的新纪元里,才能真正安息。”
“愿你……永不需知晓这一切血腥的沉重。而我,会竭尽所能,让你所期盼的和平,早日降临。”
“这便是我……余生的意义。”
夜色深沉,星辉无声。
罪孽深重的亲王守护在他的救赎身旁,直至黎明。
*
琼林苑,暖阳室
人造恒星光暖融融地洒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奶香味。
虞从梦和敖修宴从沧溟返回后,第一时间就来到了这里。
虞从梦这一年多以来都在外地忙碌,家里已经新添了四个新成员,她也没好好看一下。
她们在创生方舟出生,陆续被华永安和纪玄霜接回了公主府。
属于奚皓庭的那对雌宝,现在已经四个月大,看起来比最小的两个妹妹更壮实些。
姐姐奚曦暖,继承了父亲的朱雀血脉,拥有一头赤红色柔软卷发,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
她的额心有一簇小小的金红色火焰纹,发脾气或者特别兴奋时,那纹路会微微发亮,周身空气也会变得暖烘烘的,据说温度会提高3至5度。
此刻她正努力地想用小手去抓悬在头顶的一个羽毛玩具,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小手小脚有力地蹬动着。
妹妹虞今安,则展现了母亲应龙的血脉特质,发色是罕见的暖金色微卷发,瞳色也是清澈剔透的琥珀色,正专注地看着姐姐的动作。
她头顶两个小巧玲珑、莹润如玉的白色龙角苞已经微微冒头,周身萦绕着淡薄的霞光。
一哭泣,头顶就会团起乌云,雨滴淅淅沥沥落下,还带刮风的。
好在今安宝宝安静乖巧,情绪也比较稳定,偶尔摆动的小龙尾,尾巴上的银色龙鳍在闪烁着微光。
她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姐姐的小脚丫,惹得曦暖咯咯直笑。
另一边,奚引默的一对雌宝才一个多月大,更是软糯得让人心化。
姐姐虞念初,是重明鸟血脉,发色是如新雪般的银白色,细腻柔软,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像蕴藏着星子,清澈又带着点清冷感。
她的耳廓比一般婴儿更尖细一些,隐约能看到极细微的冰晶状绒毛,当她无意识挥动小手时,指尖会带起一丝丝凉意。
感觉长大以后会是个清冷大美人。
她正被华永安小心地抱在怀里,吮吸着自己的大拇指,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安安爸爸。
妹妹奚稚鱼,同样是应龙血脉,发色是深栗色,带着天然微卷,翡翠绿的眼眸像最上等的宝石,懵懂而好奇。
她的鼻头是可爱的粉金色,墨玉般的小龙角温润可爱,那条金蓝色的鳞线小尾巴偶尔会愉快地轻轻摇摆一下。
纪玄霜正用专业手法为她做着简单的肢体活动,她舒服地眯起眼睛。
华永安抱着念初,姿势熟练无比,血眸温柔,他正低声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哄孩子。
他虽然对奚引默无感,但孩子身上流着虞从梦的血,他便视若珍宝。
纪玄霜也满脸宠溺,逗弄着稚鱼。
他一边帮稚鱼活动手脚,一边记录着光屏上的数据,偶尔推一下眼镜,还是那么专注严谨。
“肌张力正常,神经反射良好……能量逸散水平稳定……”
虞从梦看着这一幕,心都要化了。
她走过去,先俯身亲了亲曦暖和今安,两个小家伙闻到母亲的气息,立刻兴奋起来,曦暖额头的火焰纹都亮了几分。
她又走到华永安和纪玄霜身边,轻轻摸了摸念初和稚鱼粉嫩的小脸蛋。
“辛苦你们了,永安,玄霜。把她们照顾得这么好。”虞从梦说。
“说的什么话,这也是我们的宝贝。”
华永安抬头笑道,调整了一下手臂,让怀里的奚清越更舒服些。
纪玄霜点点头:“份内之事。而且,观察不同血脉幼崽的早期发育,是极其珍贵的数据。”
敖修宴跟在虞从梦身后,他看着眼前这四个软乎乎小生命,看着她们各不相同却都精致可爱的模样。
他好生羡慕呀。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今安那暖金色的头发,小声感叹:“她们……好小,好软啊……真可爱。”
虞从梦回头看到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拉起他的手,引导着他用指腹轻轻抚摸今安的小手。
“是啊,很神奇对不对?这是皓庭和引默给我们家带来的新宝贝。”
敖修宴感受着那柔软触感,看着今安抓住他手指,眼神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抬起头,看向虞从梦,委屈巴巴的:“真好……阿梦,大家都和你有这么可爱的宝宝了。”
虞从梦反手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近一些,另一只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笑容温柔,“不用羡慕,阿宴。”
敖修宴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她抚着小腹的手上,眼中迸发出璀璨光芒,“阿梦……你……”
虞从梦笑着,肯定地对他点了点头:“因为这里,也怀着我们俩的宝宝了。很快,你也会这样软乎乎的小家伙了。”
华永安和纪玄霜都看了过来,华永安了然地挑眉一笑,纪玄霜则推了推眼镜。
敖修宴呆了几秒,他猛地一把抱住虞从梦,高兴得差点把她抱起来转圈,但想起她怀着孕,赶紧小心翼翼地松开一点,只是紧紧搂着。
“真的吗?雌主!真的吗?我……我也要当爸爸了?我们的宝宝?”
“嗯,真的。”虞从梦回抱住他,“所以,不用羡慕别人啦。”
敖修宴这家伙人前还是喜欢装傻,大概是想让其他夫侍放松警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