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七年腊月十五,环州城头的烽燧在暮色中吐出青灰色烟柱。陆鸿渐趴在雪坡反斜面,齿间咬着半截浸过益智子汁的皮绳——这是防止吸入碱草烟的土法子。他眯眼望向三里外的西夏军寨,只见数十名士卒正将成捆的碱草堆上烽火台,草叶间夹杂的曼陀罗粉被北风卷起,在残阳下泛出妖异的虹彩。
\"寅时点火。\"
身后传来秦州厢军老卒的耳语。陆鸿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西夏人正在烽燧旁架设奇特的装置:七口铸铁大锅呈北斗状排列,锅内沸腾的蓝黑色液体正是碱草灰浓缩液。更诡异的是锅沿悬挂的铜铃——每个铃舌都做成银针形状,随着蒸汽升腾发出规律的\"叮叮\"声,节奏与《礼部韵略》的\"阳\"韵完全一致。
子时的梆子声从环州城传来。
陆鸿渐摸出怀中的铜雀砚碎片,砚面针孔正渗出淡蓝色液滴。这是墨娘子特制的侦毒器,遇曼陀罗蒸汽会变色。当液滴由蓝转红时,西夏军寨突然爆出阵阵欢呼——他们用长杆挑着柳条考篮,将燃烧的碱草捆抛向城墙。
\"毒烟攻城......\"
老卒的喃喃自语被一阵刺耳的铜锣声打断。陆鸿渐看见西夏阵中推出七架改良过的抛石机,机括处竟用《礼部韵略》书页包裹。当第一波燃烧的碱草团划过夜空时,他清楚看见草捆中裹着银针——针尾系着的冰蓝丝带在火光中组成\"滴血验卷\"四字。
碱草团砸中环州城楼的刹那,异变陡生。
守城的宋军突然集体僵直,有人开始用额头猛撞雉堞,有人则脱去甲胄高声背诵《春秋》义题。最骇人的是知州大人——他竟抽出佩剑在城砖上刻起策论,剑锋与砖石摩擦迸出的火星里,隐约可见碱草灰凝成的殿试题目。
\"醒神丸的原料......\"
陆鸿渐从雪地里抠出半片未燃尽的碱草叶。叶脉中残留的汁液散发甜腥,正是杜家药圃特供的古柯叶与曼陀罗混合物。当他将草叶按在铜雀砚上时,砚台突然浮现出微缩的环州城防图——西夏人竟在毒烟里混入了致幻的\"蜃楼散\"。
丑时的北风突然转向。
陆鸿渐带着老卒沿排水沟潜近城墙。沟底的冰层下沉着数十个考篮,篮中试卷遇水化开的墨迹,正是庆历七年陕西乡试的题目。更可怕的是冰面折射的光线里,浮现出用碱草灰写的西夏文指令:\"卯时三刻,取州学士子\"。
\"看水门!\"
老卒突然拽住他。环州西南水门的铁栅栏竟被碱草灰溶液腐蚀出个大洞,洞边挂着串冰蓝丝带——每根都写着被俘宋军工匠的名字。陆鸿渐钻过水门时,指尖触到墙根处密密麻麻的刻痕,借着碱草燃烧的蓝光辨认,全是历年被西夏掳走的宋儒留下的绝命诗。
寅时的雪粒突然变成碱草灰。
陆鸿渐用皮绳捂住口鼻,摸到州学废墟附近。这里的情形比城头更惨——生员们集体癔症发作,有人用银针刺破指尖在墙上写诗,有人则跪地模仿殿试唱名的礼仪。学堂正中的《礼部韵略》石刻已被砸碎,残块上满是牙印,显然有人试图啃食石碑来\"吞题\"。
\"碱草灰混了岭南益智子......\"
老卒从灰堆里扒出个药钵。钵底残留的粉末呈现诡异的紫红色,正是醒神丸解药与毒烟中和后的痕迹。陆鸿渐突然明白西夏人的算计:他们先用毒烟诱发科举癔症,再以解药成分制造依赖性,最终让宋人主动泄露科场机密。
卯时的晨光照亮城中心的惨状。
州学明伦堂前,西夏文官正在举行诡异的仪式。七名被俘的宋儒被强迫穿上襕衫,跪在碱草灰画成的\"紫微垣\"星图上。每个俘虏面前摆着方洮河砚,砚池里不是墨汁,而是刚从他们额骨黥印处取出的鲜血。
\"滴血验卷......\"
陆鸿渐的铜雀砚突然发烫。砚台背面浮现出契丹文字,翻译过来竟是:\"西夏鹰房仿宋制,以血骨为砚,以神魂为题\"。他眼睁睁看着西夏人将血砚中的液体倒入特制银针,针尾系上冰蓝丝带后,插进微缩的汴京贡院模型。
\"午时取题!\"
西夏统帅的汉话响彻州学。陆鸿渐看见侍卫押上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庆历四年被掳的环州通判!这老人须发皆白,舌面却密密麻麻全是针眼,结痂的伤口拼出《春秋》三传的破题要诀。当西夏人将碱草烟筒对准他口鼻时,老人突然流利背诵起庆历八年殿试的预测题。
\"是誊录院的银针传题法......\"
老卒颤抖着指向老人耳后。那里插着三根微型银针,针尾的冰蓝丝带与辽国礼贤馆发现的如出一辙。陆鸿渐突然想起锁文塔废墟的骸骨——这些被掳宋儒的颅骨内,恐怕都埋着用《璇玑录》秘术处理的传题银针。
未时的日晷影子突然分裂。
陆鸿渐望着州学上空盘旋的铁鹞子群,突然发现它们的飞行轨迹暗藏玄机。每七只机关鸟组成个\"娃\"字阵型,羽翼间抖落的磷粉在风中凝成《礼部韵略》的冷僻字。当第十七组铁鹞子掠过时,磷粉突然自燃,在空中烧出\"珊瑚金匣已启\"六个大字。
\"韩似道在环州也有眼线......\"
老卒从灰堆里扒出半张焦黄的桑皮纸。纸上残留的笔迹与韩氏私宅的账簿同出一源,记载着环州碱草田的产量分配。最骇人的是纸角处用银针刺出的微缩地图——标注着自环州经渭州直通汴京的\"题引\"运输密道。
申时的寒风送来驼铃声。
陆鸿渐看着西夏人押送俘虏离开州学。那些癔症未消的生员被捆成串,每人颈后都插着银针,针尾系着写有家族姓氏的冰蓝丝带。队伍最后是七辆囚车,车内关着的全是悬胆鼻者——西夏人竟按《璇玑录》记载的骨相标准来筛选俘虏!
\"他们在造活题库......\"
铜雀砚的蜂鸣声中,陆鸿渐摸出最后一粒龙脑香丸。这是许慎柔用岭南益智子特制的解药,本该能抵御碱草烟。但当他将药丸碾碎撒向风中时,粉末竟与残留的曼陀罗成分结合,在空中凝成微缩的汴京贡院星象图。
酉时的雪掩埋了所有痕迹。
陆鸿渐最后望了眼环州城头的狼烟。那烟柱不再是警示外敌的烽火,而是西夏人焚烧《礼部韵略》的毒烟。灰烬里飞舞的铁鹞子残骸,正将大宋科举最黑暗的秘密带向兴庆府的高墙。
怀中的铜雀砚彻底冰冷时,他想起寒林社的誓言:\"碱草灰里现青云\"。但此刻的青云之路,正被三国权贵用银针与冰蓝丝带编织成锁链,勒在每个寒门学子的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