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当歌蕾蒂娅她们再一次恢复过来,首言者已经不见了踪影。
“啧……”
一声压抑的、带着极度烦躁的轻响从歌蕾蒂娅口中发出。
她紧盯着前方那条发黑的通道,黑暗中,只有一串急速远去的、黏腻的滑动声逐渐消失。
“他跑走了。”
她的声音冰冷,像深海底层万年不化的寒冰,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对猎物逃脱的精准判断。
她缓缓转过身,光芒映照着她那张永远沉静如水的脸。
她的目光落在了身后不远处的人影上。
“斯卡蒂,”歌蕾蒂娅的声音放得柔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动得了吗?”
斯卡蒂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身体微微颤抖。
她低着头,银白色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她的巨剑斜插在身前的地板上,剑尖深陷,仿佛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与这个世界最后的锚点。
“我不清楚。”斯卡蒂的声音嘶哑,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痛苦的挣扎。
“克制那种感觉……难。真的好难不去想那些东西。”
她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仿佛想用物理的疼痛来驱散脑海中的幻象。
“它们在呼唤我……我听见了。”她喃喃自语,“亿万万个声音,汇成一首歌……一首关于归乡、关于融合、关于成为更宏大存在的歌。它们说,孤独是痛苦的,个体是渺小的,只有回归大海,回归‘我们’,才能得到永恒的安宁……”
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拉扯她的灵魂。
“我的手指……”她忽然抬起手,在幽光下,她的指尖泛着一种不祥的、近乎透明的淡蓝色光泽。“没法动。我一动,我的指甲就好像都会从我手上游走,变成鳞片,变成鳍……我的血,我的骨头,都在尖叫着想要溶解,想要变成和它们一样的东西……还有……我耳边的那个声音。”
那不是比喻,而是她正在真实感知到的身体与精神层面的双重崩坏。
歌蕾蒂娅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斯卡蒂眼中那片迷惘的海洋,直视其核心。
“看着我,斯卡蒂。”
她命令道。
斯卡蒂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挣扎与恐惧,仿佛随时会被一片深不见底的蔚蓝所吞噬。
“那不是歌声,”歌蕾蒂娅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斯卡蒂的心上,“你的神经细胞在急速新陈代谢,它们在试图用最原始的生理冲动来瓦解你的意志。你感受到的‘呼唤’,不过是它们为了同化你而释放的生物信息素,是谎言,是毒药。”
她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斯卡蒂的手背。
那瞬间的冰冷,仿佛一道惊雷,让斯卡蒂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始终记住,你是什么人。”歌蕾蒂娅的目光灼灼,“你是个猎人。你是阿戈尔最强的利刃,是猎杀海嗣的斯卡蒂。它们在你眼中是猎物,而你,在它们眼中是死亡。它们动不了你,除非你先放弃了自己。”
斯卡蒂的嘴唇翕动着,眼中闪过一丝脆弱的光芒:“这么想……真的有用吗?当它们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回响时,我感觉自己……好渺小,好无力……”
“有用与否,取决于你。”歌蕾蒂娅的回答斩钉截铁,“你不想成为海嗣,你就不会。你的意志,你的记忆,你作为‘斯卡蒂’的一切,就是你最坚固的堡垒。只要堡垒不倒,敌人就永远无法真正占领这里。”
她的话语,像是为斯卡蒂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
斯卡蒂沉默了。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混杂着海水的咸腥味的空气涌入肺中,带来了现实的质感。
她开始回想,回想自己第一次拿起“潮声”时的重量,回想在陆地上与同伴们并肩作战的日子,回想那些需要她去守护的、微小而温暖的事物。
那些记忆,像一颗颗星辰,在她被黑暗笼罩的意识中重新亮起。
“好。”
再睁开眼时,她眼中的迷惘与恐惧虽然尚未完全褪去,但已经多了一抹久违的、属于猎人的锐利。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投向了那柄插在地上的巨剑。
“我想……”她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力量,“我能拿起武器。”
她的手指,那双刚刚还感觉要化作鳞片的手指,开始颤抖着、一寸一寸地,向着剑柄伸去。
指尖触碰到的,是冰冷而熟悉的金属纹理。
那触感,是真实的,是属于她自己的。
“我……是斯卡蒂。”
她低声对自己说,像是在宣誓,也像是在确认。
“我是猎人。”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她猛地握紧了剑柄。
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属于海嗣的诱惑与痛苦,在这一刻被她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下。
她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柄巨剑从地板上拔了起来。
她站直了身体,虽然依旧有些摇晃,但那股属于“深海猎人”的、令人心悸的气势,已然回归。
歌蕾蒂娅看着她,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欣慰的弧度。
昆图斯的声音尖锐而刻薄,带着一种歇斯底里,“开始觉得自己高贵了吗?”
斯卡蒂的眉头微微一蹙,仿佛被一只苍蝇嗡嗡地烦扰。
她缓缓转过头,那双血红色的眼眸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困惑。
“我?”
她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紧接着,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奇怪......你会错意了。
“你别以为那个海嗣让我有些难过,你就也配了。”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你根本连让我难过的资格都没有。你和它,一个是聒噪的杂音,一个是……无法回避的回响。别把自己摆到和我对话的位置上。”她握紧了剑柄,剑锋微微抬起,直指昆图斯,“砍死你就完事儿了,简单,直接,干净。”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歌蕾蒂娅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让整个空间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你真以为箱子里是萨克斯吗?”
歌蕾蒂娅没有看他,她的目光穿透了昆图斯,仿佛在看着他身后的某个虚无的点。
“小美人鱼,”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你还要睡多久?睁眼。过去的事情困不住你,除非你自己选择沉溺其中。”
“闭嘴!你懂什么!”
昆图斯喊叫着,但是内心确是毫无波澜,海拉的眷族最大的特点便是不死。
“鲨鱼,”斯卡蒂轻声唤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空间,“你早醒了吧?”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昆图斯转过头去。
而幽灵鲨,就在那里。
她微微侧着头,苍白的脸颊几乎贴上了冰冷的玻璃。
她的手指,此刻正轻轻地、缓缓地抚摸着缸壁。
昆图斯难得真的震惊了。
他脸上刻意表现出来的嘲讽与歇斯底里瞬间凝固,被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茫然所取代。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这么高浓度的源石液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