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推开门时，林昭正低头整理明日核查的资料。
檀木香裹着几分暖意漫进来，他不用抬头也知道，她手里该端着那只蓝白瓷杯——杯底还沾着她今早熬的小米粥渍，是方才在走廊与后勤科王姐寒暄时蹭上的。
\"胃药在夹层里。\"她把保温杯轻轻搁在他手边，杯壁还带着体温，\"今早李婶熬了南瓜粥，我多盛了半碗。\"
林昭抬头，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她发间跳跃，珍珠发夹的反光落在她眼下，像颗未坠的星。
他想起昨夜在沈家老宅，沈父的忏悔书里那句\"清欢，爸爸没给你丢脸\"，想起她捧着那页纸时，指节微微发颤却始终没让泪落下来。
此刻她眼尾还带着点淡青，分明昨夜也没睡好。
\"调度室核查的事......\"他刚开口，沈清欢已从文件夹里抽出份表格，\"凌晨两点我和小陈对过三次线路图，资金调度室的备用电源是三年前贺砚清批的项目，型号老旧容易跳电。\"她指尖点在\"异常电流\"四个字上，\"系统提示的十七分，应该是备用电源启动时的延迟。\"
林昭的指节在桌面轻叩两下。
这姑娘总把他没说出口的担忧，提前织成一张网。
他伸手碰了碰她搁在桌边的手背，触手温凉，\"等今天的事完了，去医院做个甲状腺复查。\"
沈清欢耳尖微烫，抽回手理了理他歪掉的领带：\"先管好你自己，六点五十五分的核查，迟到一分钟苏大律师能把你批到明年。\"
晨雾未散时，青阳区财政局七楼调度室已亮如白昼。
苏绾踩着细高跟踏进大门，黑色职业裙勾勒出利落的腰线，腕间翡翠镯子撞在键盘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身后跟着两个抱着笔记本的助理，其中一个正把\"天楚律所监督\"的工作牌往桌上一摆，金属扣\"咔嗒\"扣紧。
\"时间到。\"苏绾看了眼腕表，指尖在空格键上一按。
巨大的电子屏应声亮起，8376.2万元的数字像团火，在\"民生专项账户\"栏里灼灼跳动。
她调出操作日志，鼠标滚轮滚到某几行时突然顿住——贺砚清的名字在\"远程冻结申请\"栏里挂了三次，每次都被系统标注\"拦截原因：非授权Ip\"。
\"有意思。\"她勾唇一笑，转身看向挤在后排的财政干部们。
这些人里有三个是贺砚清的老部下，此刻正盯着地面，喉结上下滚动。
苏绾把鼠标重重拍在桌上，\"从今天起，所有专项资金拨付执行'双人双密+公众验证码'三重验证。\"她抽出份文件甩在最前排科长面前，\"陈主任，劳驾你给各位解释解释，什么叫'公众验证码'——就是让拆迁户、教师、农民工，这些钱该到的人，亲手按确认键。\"
陈主任额头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刚要开口，苏绾已掏出手机：\"我给云州时报的顾记者发了直播链接，现在有三万人盯着呢。\"她抬腕看表，\"解释超时的话，我不介意让网友们猜猜，某些人为什么急着捂盖子。\"
没人敢接话。
调度室的空调突然\"嗡\"地响起来，把陈主任的\"是\"字吹得支离破碎。
上午九点四十分的旧城安置区飘着桂花香。
老赵蹲在公示栏前，老花镜滑到鼻尖，手指顺着补偿清单上的数字一寸寸挪。
他老伴攥着他胳膊，袖口沾着刚摘的青菜叶：\"老东西，那47平......\"
\"在这儿！\"老赵突然拔高声音，指尖重重戳在\"面积补登\"那栏，\"47.32平，写得清清楚楚！\"他猛地站起来，塑料凳\"哐当\"翻倒，整个人\"扑通\"跪在地上，额头碰着青石板，\"老天爷，我等这行字等了八年啊！\"
林昭上前要扶，却被老赵攥住手腕。
老人的手像块老树皮，攥得他生疼：\"林主任，当年拆迁办说我家房本是假的，我跪在区政府门口三天，没人看我一眼......\"他喉结滚动，\"今天，我给政策磕个头。\"
林昭弯下腰，掌心托住老人后颈：\"该磕头的不是您。\"他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人群，\"错的是钻制度空子的人，是捂着盖子不办事的人。
今天起，我们一笔笔还。\"
围观的人群突然鼓起掌来。
有个抱孩子的妇女挤到前面，举着张泛黄的收据：\"我家被少算的过渡费......\"
\"下午两点，区政府一楼大厅设专窗。\"沈清欢不知何时站在林昭身侧，手里的文件夹已翻到《历史补偿操作细则》，\"身份证、原协议、银行流水，带齐这三样，半小时内出结果。\"她抬头时，阳光正落在她发间的珍珠上，\"我和苏律师轮流坐班。\"
苏绾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倚在宣传栏边转着车钥匙：\"敢再卡老百姓的，天楚律所免费打官司。\"她冲林昭挑眉，\"沈秘书这效率，比我当年带实习律师可严多了。\"
人群里爆发出笑声。
老赵被扶起来时，裤腿沾着青石板的灰，却笑得像个孩子：\"走，回家把我那坛埋了十年的女儿红挖出来——今天要请林主任喝！\"
中午的市府常务会议室飘着新泡的龙井香。
林昭把提案推到市长面前时，注意到对方拇指在\"历史补偿基金\"几个字上停顿了三秒。
\"30%补发教师津贴，20%修校舍，50%建人才公寓。\"市长放下文件，\"你这分配，前两项是还旧账，最后一项是攒新粮。\"
\"当年那些被拖欠津贴的教师，现在很多是校长、教研员。\"林昭指尖点在\"教师津贴\"栏，\"他们的学生，如今正是微光半导体需要的技术骨干。\"他又移到\"人才公寓\"，\"修校舍是让现在的孩子有学上，建公寓是让未来的人才留得下。\"
市长靠回椅背，目光灼灼：\"你这不是赎罪，是用过去的错养未来的路。\"
\"系统查过近十年的民生投诉。\"林昭顿了顿，没提\"系统\"二字，\"73%的群体事件，根源都是'旧账未清'。\"他想起昨夜系统推演时，阮棠生成的那幅\"信任值曲线图\"——沈清欢的98%像座高峰，周围是无数个因补偿到位而攀升的小点，\"把钱花在看得见的地方，才能让老百姓相信，我们不会再欠新账。\"
会议室陷入沉默。
墙上的电子钟\"滴答\"走着，秒针划过\"12\"时，市长突然笑了：\"十年前我当区长时，也想过这么干。\"他拿起笔在提案上签了字，\"但那时候没人敢把'赎罪'两个字写进文件。\"墨迹未干，他抬眼，\"林昭，你比我当年敢。\"
\"因为现在有敢说实话的人。\"林昭想起审计局里那个被调岗的实习生，\"郑小舟昨天整理出的37份被篡改的审计报告，比任何推演都有力。\"
下午四点五十八分，审计局档案科的日光灯突然闪了两下。
郑小舟盯着电脑屏幕，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她的名字正挂在\"阳光审计贡献榜\"首位，后面跟着\"真实记录37份问题报告\"的备注。
\"郑助理。\"科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三个月前调她去后勤时温和了十倍，\"李局说让你明天跟他去开发区查账。\"
郑小舟没回头。
她打开抽屉最底层，旧工牌还在那里，塑料壳上的划痕是她被推搡时磕的。\"真实，是审计的骨头\"几个字被她用红笔描过，现在有些褪色。
她轻轻把工牌夹进新领的笔记本，指腹蹭过\"郑小舟\"三个字，终于笑了：\"好。\"
科长走后，她摸出手机给林昭发了条消息：\"谢谢。\"刚要按发送，又删掉，改成：\"审计的骨头，硬了。\"
晚上八点二十三分，林昭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城市灯火次第亮起。
他站在保险柜前，沈父的忏悔书在手里有些发烫。
老人的字迹还是那么工整，末尾那句\"清欢，爸爸没给你丢脸\"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
\"要封了？\"阮棠的声音从系统界面传来，旗袍纹路在光屏上流动，\"这次的印章，是你设计的'已审·已赎·已封'？\"
\"是沈清欢选的字。\"林昭把纸页放进保险柜最底层，金属章落下时\"咔\"的一声，\"她说这六个字，该刻进每个干部的心里。\"
系统提示音响起时，他正合上保险柜门。
淡金色的光铺满屏幕，\"规则固化完成，'城市发展'模块解锁进度12%。\"阮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它记住了，那一夜的颤抖与光。\"
林昭转身望向窗外。
万家灯火里，他仿佛看见老赵在公示栏前笑，郑小舟夹起旧工牌，苏绾在调度室敲键盘——这些碎片像星星，正在城市的夜幕里连成新的轨迹。
桌上的怀表突然\"咔嗒\"一响。
他低头，指针指向九点十七分。
比平时快了三分钟。
夜风掀起窗帘，吹得桌边的日程表哗哗响。
最下面一行字被吹得翘起一角：\"凌晨三点十七分，青阳区数据调度中心。\"
他伸手按住那张纸，目光落在\"数据调度中心\"几个字上。
那里有全市的经济脉搏，有未解锁的模块，有下一章要写的故事。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他肩头上，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