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在身后拉长成影时，林昭已经摸出车钥匙。
夜风卷着槐花香钻进领口，他却没心思细品——腕表上的红色数字正跳成20:08，距离科创园管委会的紧急会议只剩四分钟。
黑色奥迪停在管委会大楼前时，楼内走廊的声控灯次第亮起。
林昭踩着防滑地砖往里走，皮鞋跟叩出清晰的节奏。
二楼会议室虚掩着门，透过门缝能看见椭圆形会议桌中央摆着两个文件袋：一个封皮印着“恒材科技关于暂停半导体材料供应的通知”，另一个烫金标题是“微光半导体国产替代技术白皮书（内部版）”。
推开门的瞬间，六双眼睛同时望过来。
“林副市长。”科创园管委会主任老周率先起身，指节在桌面敲了敲，“您要的停产通知和技术资料都备齐了。但应急采购绿色通道……”他扫了眼对面的财政局科长，“这不符合常规流程。”
林昭脱了西装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的蓝衬衫。
他翻开父亲留下的老笔记本，纸页间飘出淡淡墨香——那是他特意夹进去的父亲当年写的“基层工作手记”。
“三天前，我们扳倒了一个贪官。”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深潭，荡开一圈圈涟漪，“今天，我们要救活一家企业。”
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
财政局科长推了推眼镜：“恒材科技是省重点企业，他们停产是因为原料涨价，我们强行干预采购……”
“不是干预。”林昭翻开技术白皮书，指着第三页的参数对比图，“微光半导体的封装技术能替代恒材30%的关键材料，现在他们缺的是设备调试时间。”他抬头时目光扫过所有人，“应急采购绿色通道，允许小批量非公开招标，用于关键设备替换。这不是特例——”他指尖重重点在“战时机制”四个字上，“是当国产替代卡脖子时，我们该有的速度。”
沈清欢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飞转，听见“战时机制”时，笔尖在“特事特办”后面画了个重重的感叹号。
她抬眼瞥了林昭一眼——他喉结动了动，那是紧张时的习惯动作，但眼底亮得像淬了星火。
老周搓了搓后颈：“风险评估报告呢？万一采购出问题……”
“责任我担。”林昭抽出自己的工作笔记，翻到最新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昨夜系统推演的三种方案，“所有采购合同加签‘技术验证对赌条款’，调试不通过全额退款。”他合上本子，“散会后我签责任状。”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掀起，影子在林昭脸上晃了晃。
沈清欢听见自己笔尖断裂的轻响——她太用力了。
“记好了。”林昭敲了敲桌面，“绿色通道今晚十点前开通，明早八点前完成首批设备清单对接。”他起身时看了眼手表，20:27，“散会。”
沈清欢跟着收拾笔记本，指尖摸到内侧夹层里的手机——教育局的王主任半小时前发过消息，说三所职校的实习生名单已经备好。
她等人群散尽，才躲到消防通道打电话：“王哥，实习生明天早上七点到微光报到，记得强调穿防静电服。”
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微光半导体的洁净室走廊亮着幽蓝的应急灯。
苏绾踩着细高跟走来，红色公文包在指尖转了个圈。
她在更衣室门口截住技术总监唐砚秋：“贺知远的人申请了‘微光’商标异议，还准备以技术侵权起诉试产。”
唐砚秋的脸瞬间白了：“我们的专利明明……”
“他们挖了美国那家倒闭的芯片公司的旧图纸。”苏绾抽出分析报告，激光打印的专利对比图在手机电筒下泛着冷光，“但你的晶圆布线结构用了边缘补偿技术，这是他们没覆盖的点。”她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摔，“今晚必须拆成七项独立权利要求，走国知局的快速预审通道。”
唐砚秋的喉结动了动：“现在？实验室都锁了……”
“我带了技术顾问。”苏绾指了指身后两个抱着笔记本的年轻人，“你负责讲技术细节，他们写权利要求书，我来校对法律漏洞。”她看了眼手表，23:52，“凌晨三点前必须提交，否则贺知远的律师函明天就到。”
凌晨两点零五分，苏绾的手机弹出短信提示。
她盯着“专利预审受理号：202x3xxxxxx”看了三秒，突然笑出声。
唐砚秋凑过来看，她把手机往他怀里一塞：“第一项‘基于边缘补偿的晶圆布线结构’受理了，剩下六项明早陆续提交。”她弯腰收拾散落的文件，发梢扫过桌面，“告诉你们老板，下次被阴提前说一声——我高跟鞋都跑掉跟了。”
明远集团研发中心的电子显微镜调试声，在清晨六点零三分格外清晰。
陆明鸢站在观察窗前，看着技术员把最后一个数据接口接上。
她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铃声刚响半声就被接起：“设备清空了，接下来七十二小时归你的人用。”
电话那头传来林昭的声音：“陆总这是……”
“少废话。”陆明鸢转身对值班工程师挥了挥手，“所有数据权限开放，谁设密码调去仓库盘点螺丝。”她望着窗外鱼肚白的天色，压低声音，“你敢赌国产替代，我就敢陪你疯。”挂电话前她听见自己心跳声，比显微镜的嗡鸣还响。
上午十点五十六分，云州银行信贷审批室的空调开得很低。
沈砚舟望着桌上的风控报告，“高风险”三个字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摸出抽屉里的老式计算器——父亲教她算复利时用的，塑料外壳磨得发亮。
“五百六十万，三年期，年化利率4.2%。”风控主管推了推眼镜，“微光成立不到一年，资产抵押只有半条生产线……”
“我不是赌技术。”沈砚舟把计算器推过去，“我信一个愿意自己焊芯片的人。”她抓起签字笔，笔尖悬在“审批人”栏上方三秒，重重落下。
系统提示音同时响起，她盯着屏幕上的“信用注入完成，孵化槽位激活”，突然想起上周在政务大厅看见的林昭——他站在终端前，手指抚过自己的签名，像在确认什么最珍贵的东西。
晚上九点十八分，微光车间的防尘服窸窣作响。
林昭套上蓝色无尘衣，发帽压得耳朵生疼。
老周举着自制的电压检测仪站在封装线旁，白小舟带着职校实习生调试引脚校准仪——沈清欢联系的学生们，校服上还沾着早餐的豆浆渍。
“林副市长，首片测试芯片。”唐砚秋递过托盘，硅片在暖白光下泛着淡蓝。
林昭接过焊枪时，掌心沁出薄汗。
他想起系统今早的提示：“孵化模式启动，需核心参与者完成‘关键动作’。”此刻焊枪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像父亲当年握他手写“责不可代”时的温度。
焊头接触芯片的瞬间，车间的日光灯突然闪了闪。
所有人屏住呼吸。
林昭盯着显微镜下的焊点，手腕稳得像刻刀——父亲笔记本里夹着的老照片上，年轻的林父也是这样焊电路版的。
“滴——”测试主板的绿灯亮起，“信号捕获成功”的提示音炸响。
白小舟的实习生们最先欢呼，接着是老周的粗嗓门，唐砚秋抹了把脸，苏绾的高跟鞋声从门口传来，陆明鸢抱着笔记本电脑挤进来，沈清欢的笔记本还摊在桌上，墨迹未干。
“孵化进度1%。”阮棠的声音在耳麦里响起，“战略资源‘国产替代芯片’培育启动。警告：个人晋升通道锁定倒计时90天。”
林昭摘下防尘帽，焊点在显微镜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想起昨夜在政务大厅看见的“系统全域上线倒计时72小时”，此刻车间墙上的挂钟正指向21:23——还有44小时37分钟。
“这才刚开始。”他轻声说。
车间的窗户没关，晚风卷着远处的喧闹飘进来。
林昭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一条未读短信跳出来：“省政府官网维护通知：明日凌晨五点至七点暂停服务。”
他望着那条短信，突然笑了。
窗外的夜色正浓，而云州的东边，天际线已经泛起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