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漫过田野,仓库屋檐下最后一串冰棱正在消融,水滴坠落的节奏越来越快,在地面敲出 “嗒嗒” 的声响。陈老汉蹲在翻耕后的土地上,抓起一把土块在掌心揉搓,冻层已完全化透,土粒里混着细碎的草屑,能攥成结实的泥团却不黏手 —— 这是 “返浆期” 的最佳状态,正如《异域粮谱》“春启篇” 所记:“土融如酥,草芽欲萌,乃备耕之先声”。远处的沟渠里,融雪汇成的水流泛着粼粼波光,将岸边的枯草冲刷得愈发青翠。
“夫人,耐盐禾的种子有动静了!” 哈桑捧着打开的陶瓮跑进仓库,谷粒表面泛起淡淡的潮气,凑近能看到种脐处冒出针尖大的白芽,“陈老汉说这是‘醒种’,比往年早了五日,定是地气转暖的缘故,您看这芽尖,一碰就颤!” 他说得没错,取出几粒谷粒放在竹盘里,用温水浸润片刻,白芽竟又伸长了半分,种皮的褐红色也变得鲜亮,与冬储时的沉郁截然不同。仓库里的温度已稳定在十五度,墙角的石灰硬块边缘开始酥松,显露出吸湿后的多孔结构。
宝儿让人将种子瓮的桑皮纸掀开一角,保持每日通风一个时辰:“醒种不能急,得让它们慢慢透气,” 她用竹筛将谷粒过筛,剔除少数未萌芽的瘪粒,“这些醒得早的种子,开春要单独育苗,说不定能提前成熟。” 筛好的谷粒重新装入陶瓮,这次特意在瓮底垫了层干燥的槐树叶,“槐叶的苦味儿能防最后的虫害,比花椒更持久。” 六个陶瓮在仓库中央围成一圈,中间摆放着炭火盆(只在夜间点燃),保持着恒定的温度。
王晏之的幕僚带着农人们拆除粪场的石板盖,发酵好的粪肥黑如墨,散发着醇厚的腐殖香,与未发酵时的腥气判若两物。“按大人的意思,这粪肥要趁着地气回升翻晒三日,” 幕僚用木叉挑起粪肥,里面的稻壳已完全腐熟,“晒透后再堆成圆顶,用泥封好,比直接储存更能保肥效。” 哈桑帮忙测量粪肥的湿度,用手攥紧能成团,落地却散开 —— 这是最佳的储存湿度,过干则养分流失,过湿则易发霉。翻晒的粪肥在阳光下蒸腾起白汽,像大地呼出的气息。
正午的日头晒得人脊背发烫,田埂上的荠菜已冒出嫩绿的芽,叶片贴着地面舒展,像给土地镶了层绿边。农人们趁着暖意平整土地,用木耙将土块梳成细粒,耙齿划过地面时,能带出冬眠的蚯蚓 —— 这是土壤苏醒的标志。“这地得耙三遍,” 陈老汉用脚丈量畦宽,“第一遍碎土,第二遍整平,第三遍保墒,一遍都不能少。” 耙过的土地泛着油亮的黑,与未耙的地块相比,更显细腻,像揉过的面团。
午后的东南风带着潮湿的暖意掠过沼泽地,野慈姑的地窖里,试芽盘的根须已长至一寸,芽尖的绿色愈发鲜亮。陈老汉让人将球茎从沙土中取出,用清水轻轻冲洗,根须在水中舒展如网:“该移到育苗盘里了,” 他用竹刀在松软的腐殖土上划出道道浅沟,“芽尖朝上,根须理顺,埋土一寸深正好。” 育苗盘里的腐殖土是用泥炭和草木灰按三比一混合的,既保水又透气,“这土能让新叶长得快,比单纯的园土强。”
耐盐禾的育苗准备也在同步进行。宝儿让人将醒种的谷粒倒入浸种缸,水温控制在十八度 —— 比冬储时高了三度,刚好能刺激胚芽生长。“浸种六个时辰,” 她用木勺搅动谷粒,“让每粒种子都吸足水,却不能泡太久,不然会烂种。” 浸种缸的缸沿搭着竹篾,防止杂物落入,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水面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铁匠铺里,最后一批农具已组装完毕。铁匠将耘锄的木柄与铁头牢固连接,接口处用铜箍加固:“这铜箍能防松动,比铁箍更耐用,” 他挥动耘锄试试轻重,“手感正好,不沉不飘,开春用着得劲。” 哈桑将农具搬到田埂边,按地块顺序排列,“哪块地用哪样农具,都摆清楚,省得来回跑。” 农具在暖风中泛着金属的光泽,与嫩绿的荠菜相映,透着生机。
傍晚的霞光将田野染成金红,农人们开始搭建育苗棚。竹篾搭成的棚架高五尺,棚顶覆盖着半透明的油纸,既能挡雨又能透光:“这棚要‘南高北低’,顺着阳光走,” 陈老汉调整棚架的角度,“正午能晒到太阳,早晚能挡风,温度比露天高五度。” 棚内的温度计显示十七度,比棚外高了三度,正好适合幼苗生长,“这棚能用到谷雨,等幼苗长壮了再拆。”
黎明时分,沼泽地的冰层已完全消融,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倒映着初升的朝阳。野慈姑的育苗盘被搬进新搭的棚里,芽尖在暖风中微微颤动,像在伸懒腰。陈老汉用喷壶轻轻喷水,水珠落在叶片上,顺着叶脉滚落,“这水得是井水,晒过半日的,” 他指着喷壶的细孔,“雾要细,不能冲倒嫩芽。” 喷水后的叶片更显翠绿,在阳光下闪着光。
仓库里,宝儿将《春备日志》的第一页写满。上面记录着土地平整的进度、种子的萌芽情况、育苗的准备工作……“万事俱备,就等播种了,” 她合上日志,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今年的春天来得早,收成肯定错不了。” 日志的封面画着嫩绿的禾苗,是用靛蓝染的,在灯光下格外鲜亮。
午后的日头越来越暖,田埂上的蒲公英已冒出花苞。农人们脱下棉袄,只穿单衣也不觉得冷。浸种缸里的耐盐禾种子已吸足水分,种皮微微发胀,用指甲轻掐,能感到里面的胚芽在动。“明天就能播种了,” 陈老汉看着种子,眼里满是期待,“今年的苗肯定长得壮,收成就靠它们了。”
夜幕降临时,育苗棚的油纸被轻轻拉紧,防止夜间的凉气侵入。棚内的温度保持在十五度,正好适合幼苗生长。农人们扛着工具往家走,脚步轻快,哼着小曲 —— 忙碌了一冬,终于盼来了春播的曙光。田野里,蛙鸣已隐隐传来,与水流声交织,像在奏响春的序曲。
黎明再次到来时,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照在育苗棚的油纸上,泛着金红的光。棚内的野慈姑幼苗已冒出新叶,嫩绿如翡翠;浸种缸里的耐盐禾种子,胚芽已顶破种皮,像举起的小旗。土地已平整完毕,农具整装待发,肥料封存在场…… 所有的准备,都指向一个充满希望的春天。而这冰消暖至的时刻,正是万物复苏的开始,也是新一年耕种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