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丧车碾过破碎的山河,在鲍鱼与尸腐交织的亵渎恶臭中仓惶西行。沙丘宫变的血腥帷幕落下,赵高与李斯如同推着巨大棺椁的盗墓贼,驱使着这支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队伍,逃离邢地,扑向帝国的心脏——咸阳。沿途郡县,那曾经象征着帝王威仪的驰道驿站,如今却成了避之不及的瘟疫之源。地方官吏远远望见那低垂的玄色龙旗,嗅到风中那令人作呕的、如同地狱门户洞开的混合恶臭,无不面色剧变,紧闭城门,严令军民不得靠近驰道十里之内。帝国的血脉——那条曾车同轨、书同文、连接起八荒六合的宽阔驰道,此刻竟成了一条被诅咒的、散发着腐朽与恐惧的死亡之径。
车驾终于进入内史地界(咸阳周边直辖区域),距离咸阳城尚有二百余里。关中平原的酷暑如同巨大的蒸笼,持续炙烤着大地。天空是令人窒息的铅灰色,没有一丝风。空气燥热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滚烫的砂砾。驰道两侧,原本应该金浪翻滚的麦田,此刻却一片焦枯。龟裂的田地里,稀疏的麦秆如同垂死的病人,枯黄焦脆,在烈日下奄奄一息。道旁高大的白杨树,叶片卷曲萎蔫,蒙着厚厚的尘土,失去了往日的生机。目光所及,一片死寂的枯黄与焦褐,弥漫着绝望的衰败气息。唯有那从核心御辇中顽强扩散的、浓烈到令人昏厥的混合恶臭,如同跗骨之蛆,在燥热的空气中更加肆无忌惮地弥漫、蒸腾,刺激着车队中每一个人的神经极限。
御辇之内,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巨大的青铜冰鉴内,最后一批存冰在持续的高温下已融化殆尽,只剩下冰冷的青铜内壁凝结着浑浊的水珠,徒劳地散发着微弱寒气。那层层堆叠在车厢外围、用以“掩盖”尸臭的盐渍鲍鱼瓮,在酷暑的蒸烤下,其内部腐败加速,产生的秽气更加浓烈、更加致命!浓烈的海腥、盐卤与蛋白质深度腐败的恶臭,如同无数条腐烂的触手,顽强地穿透车厢缝隙,与御辇内部帝王尸身腐败产生的、混合着血腥、内脏液化及汞毒(金丹残留)的尸腐恶臭彻底交融、发酵!
一种超越了人类感官承受极限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终极恶臭,如同粘稠的、有生命的毒雾,充斥了车厢的每一个角落!这气息浓烈到刺眼、刺鼻、刺脑!两名轮值侍奉的小黄门,即便用浸透最名贵香露的厚厚素巾死死捂住口鼻,依旧被熏得双目赤红,泪水横流,胃部剧烈痉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难以抑制的干呕。他们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眼神涣散,如同行尸走肉,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才不至于昏厥过去。
更恐怖的是尸体的变化。覆盖在嬴政身上的玄色锦衾,早已被不断渗出的、暗红发黑、夹杂着银灰色水银光泽的尸液浸透、染污。锦衾下的躯体,在高温和腐败菌的作用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变形!腹部高高隆起,如同怀胎十月!枯瘦的面容肿胀发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青紫色!紧闭的眼睑被肿胀的皮肉顶开,露出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球!口鼻处,粘稠的、带着气泡的黑血和腐败组织液,如同沸腾的沼泽泥浆,持续不断地涌出、流淌!几只绿头苍蝇,不知何时竟突破了重重封锁,在车厢内“嗡嗡”盘旋,贪婪地落在那些涌出黑血的孔窍之上!
赵高蜷缩在车厢最远离尸榻的角落,脸上涂抹的厚厚香脂早已被汗水和恶臭混合冲刷殆尽,露出底下异常惨白、甚至带着一丝灰败的底色。他紧闭双眼,用一方浸满浓烈薄荷与龙脑香油的丝帕死死捂住口鼻,身体因剧烈的恶心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饶是他心志如铁,阴狠如蛇,此刻也几乎要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和气息逼至崩溃边缘!他感觉自己正和一具加速腐烂膨胀的巨尸一同被密封在棺材里,缓慢地滑向地狱的最底层!唯有想到咸阳宫那近在咫尺的、唾手可得的无上权柄,才能勉强压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疯狂尖叫!
“快!再快!”赵高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对着车厢外嘶声力竭地咆哮,声音因极度压抑而扭曲变形,“换马!不歇!日夜兼程!三日之内,必须抵咸阳!延误者,立斩!”
**二、冰鉴崩途**
车队的行进速度被强行提到了极限。沉重的车轮碾过干燥龟裂的驰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拉车的骏马口吐白沫,在驭手疯狂的鞭打下发出凄厉的嘶鸣。虎贲锐士们盔甲下的衣衫湿透又烤干,结出厚厚的盐霜,个个面色疲惫,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那无处不在、越来越浓烈的恶臭,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行至一处名为“平阳道”的驰道陡坡(位于今陕西富平境内)。此处地势陡然升高,道路盘旋而上,路面因年久失修而坑洼不平。疲惫不堪的车马队伍,在正午烈日的无情炙烤下,如同负重的蝼蚁,艰难地向上攀爬。
载着帝王“御体”和那恐怖鲍鱼瓮的核心御辇,由六匹最为神骏的河西战马牵引,此刻也显得异常吃力。沉重的车厢(加上内部尸身、冰鉴、外围鲍鱼瓮的重量)在颠簸中剧烈摇晃,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车厢内部令人心悸的、如同液体晃荡的“咕咚”声和更汹涌的恶臭溢出!
突然!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巨木断裂般的恐怖脆响,从御辇下方猛地爆发!
紧接着!
“轰隆——!!!”
整个沉重的御辇猛地向右侧倾斜!伴随着战马惊恐的嘶鸣和木料崩裂的巨响,御辇的右后轮轴,竟在巨大的重压和持续的颠簸下,不堪重负,彻底断裂!沉重的车厢如同失去平衡的山峦,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向地面!
“保护御辇!”护卫的郎中将发出变了调的嘶吼!
“快!稳住!”
混乱瞬间爆发!护卫的虎贲锐士疯涌而上,试图用肩膀和长矛顶住倾斜的车厢!然而,车厢的重量太过恐怖!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
“哗啦——砰——!”
车厢内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和重物翻滚落地的巨响!
是冰鉴!
那巨大的、沉重的、内部已无存冰的青铜冰鉴,在剧烈的倾斜和撞击下,猛地挣脱了固定它的皮索,如同脱缰的巨兽,翻滚着狠狠撞向车厢内壁!沉重的青铜器身与木质车厢板壁猛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冰鉴的盖子被掀飞,里面浑浊的冰水混合着凝结的污垢,如同决堤的污水,瞬间泼洒出来,流淌在车厢地板上!
更恐怖的是,这剧烈的撞击和颠簸,如同最后一根稻草,施加在那具早已膨胀到极限的帝王尸身之上!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巨大气囊被戳破的声响,伴随着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恶臭洪流,猛地从尸身隆起的腹部爆发出来!
尸爆了!
虽然并非剧烈的爆炸,但腹腔内积蓄的腐败气体和液化组织,在巨大的压力下,瞬间冲破了本就脆弱的腹壁!暗绿色的、粘稠的、混合着破碎内脏组织和无数蠕动蛆虫的腐败液体,如同开闸的污秽洪流,猛地从破裂的锦衾下喷涌而出!瞬间浸透了锦衾,混合着地板上流淌的冰鉴污水,在倾斜的车厢地板上肆意横流!无数白色的、细小的蛆虫在粘稠的污秽液体中疯狂蠕动、翻滚!
“呕——!”一名试图从车窗缝隙向内张望的郎中将,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和瞬间涌出的、浓度百倍的恶臭正面冲击,当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弯腰,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喷吐了出来!随即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天啊!”
“陛下……龙体……”
车外试图稳住车厢的士卒们,也被这突然爆发、浓烈到如同实质的恶臭熏得头晕目眩,纷纷后退,呕吐声、惊叫声响成一片!
“封窗!封窗!谁也不准看!谁也不准靠近!”赵高那如同厉鬼般的嘶嚎从车厢内传出,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歇斯底里!他和小黄门在污秽恶臭的洪流中挣扎,用尽一切能找到的东西——锦缎、衣物、甚至自己的身躯——去堵住那破裂的锦衾下喷涌污物的巨大裂口!用身体死死挡住车窗的缝隙!粘稠冰冷、爬满蛆虫的腐败液体沾满了他们的手和衣袍!
混乱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断裂的车轴被紧急用粗大的原木和铁链勉强捆扎固定。破裂的锦衾被多层新的锦缎覆盖、捆扎,但污秽的痕迹和那浓烈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恶臭,再也无法掩盖。那翻倒的青铜冰鉴被重新扶起,空荡荡地矗立在污秽狼藉的车厢一角,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嘲讽。
车驾再次启动,速度却再也无法提升。那勉强修复的车轮发出痛苦的呻吟,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晃动和更汹涌的恶臭溢出。赵高瘫坐在污秽的车厢角落,脸色惨白如死人,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他看着车厢地板上那混合着冰水、污血、内脏碎块和蠕动蛆虫的、粘稠流淌的暗绿色溪流,看着那被厚厚锦缎覆盖、却依旧在微微渗漏的尸身裂口……他知道,时间,真的不多了。这具承载了帝国最后威严的腐尸,其腐败的速度已远超他的预计,随时可能彻底崩解为一滩散发着恶臭的烂泥!
**三、密报惊心**
就在频阳道混乱稍歇,车队如同拖着沉重棺椁的送葬队伍,在恶臭与恐惧中继续艰难西行时。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卷起滚滚烟尘,从咸阳方向沿着驰道疾驰而来!马上骑士一身黑冰台特有的劲装,风尘仆仆,脸色凝重如铁,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
骑士在距离御驾车队警戒线外勒住战马,翻身而下。他无视车队弥漫的冲天恶臭和护卫锐士警惕的目光,径直走向车队中段一辆不起眼的、由四匹健马拉动的青篷安车(高级官员乘坐的轻便马车)。车上坐着的,正是因“忧劳国事”而“偶感风寒”、被赵高刻意隔离在外的上卿蒙毅。
骑士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带有黑冰台独特玄鸟火漆印记的青铜圆筒,双手高举过顶,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清晰:“禀上卿!咸阳急报!十万火急!”
蒙毅掀开车帘,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让他眉头紧蹙。他接过冰冷的青铜筒,手指用力,捏碎火漆。筒内是一卷薄薄的、边缘染着几抹暗褐色污迹(疑似血迹)的密报帛书。
蒙毅展开帛书,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过上面的蝇头小字。帛书内容不长,却字字如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章邯血战戏水,刑徒军死伤枕藉,箭尽粮绝!周文叛军虽退,然贼势复振!更兼项梁、项羽统江东子弟数千,连克吴中、会稽,楚旗复立!伪楚王陈胜遣大将武臣北略赵地,赵地豪强景从!魏咎复魏,田儋复齐,韩广据燕……六国旧旗遍插!关中流言:‘亡秦者胡亥’!咸阳粮价飞腾,人心惶惶!黑冰台密查:咸阳狱壁血书‘亡秦者胡’刻痕,经拓印比对,其笔锋转折,与沙丘‘赐死诏’及巨鹿陨石刻痕……同源!疑为……赵高亲笔伪造!咸阳宫恐有巨变!望上卿速归!主持大局!”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蒙毅的眼球上!六国复立!烽烟四起!“亡秦者胡亥”的流言!更可怕的是……咸阳狱壁书、巨鹿陨石刻字、沙丘伪诏……这三件动摇国本、点燃烽火的“天谴”与“遗命”,其源头竟都指向同一个人的笔迹——赵高!
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蒙毅全身!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密报帛书,坚硬的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虬龙!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中,爆射出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与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的决绝!
赵高!好一个祸国阉党!沙丘篡诏,毒杀扶苏,囚禁蒙恬!如今看来,连那动摇天下、引发燎原烽火的“天谴”谶言,竟也是他一手炮制的毒计!他这是要将整个帝国拖入血海,为他那肮脏的权力铺路!
蒙毅的目光,如同穿透了重重车驾的阻隔,死死钉在了远处那辆被鲍鱼瓮包围、散发着冲天恶臭的玄色御辇之上!那里面,不仅是一具加速腐烂的帝王尸体,更是一个被赵高精心利用、亵渎了帝国最后尊严的傀儡道具!
“赵高……”蒙毅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来自九幽寒渊的审判。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咸阳城方向那被热浪扭曲的轮廓,眼神中再无丝毫犹疑,只剩下纯粹的、必杀的决心!他将那染血的密报帛书,极其郑重地收入怀中贴身之处。然后,对着跪地的黑冰台骑士,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走!”
骑士翻身上马。蒙毅的安车也悄然加速,脱离了大部队缓慢而恶臭的轨迹,如同两道融入烟尘的黑色闪电,带着帝国的最后一线希望和无边的愤怒,向着咸阳城的方向,绝尘而去!他们要赶在这具腐尸和那个毒蛇般的阉竖彻底玷污帝国根基之前,将真相带回咸阳!将复仇的火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