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的愧疚与惦念无人倾诉,更是难以言说,除了懵懂的无觉以外,他没脸对任何人提起。
“我帮你,逃出去……”无觉还年幼,不明白信仰与情感只能择其一的痛苦。
但他能感受到,无相留在大觉寺的痛苦,与说起妻女时的向往。
“我……”被罪恶感折磨的无相匍匐在佛前,痛苦道:“我不能……不能辜负师父对我的期望……”
无相从一生下来就被抱来了大觉寺,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小时候,他看到别的孩童有爹娘,心中便暗自期待有朝一日见到自己的爹娘。
但师父却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当斩断七情六欲,令他忘掉不该有的期盼。
天长日久,他也就习惯了。
对于其他的师兄弟来说,佛性与佛心需要苦苦修行方有小成,但他却是天生的佛心。
师父说,他是高僧转世,身上担负着除魔救世的使命,寺里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
他又怎能那般自私,为了儿女私情背弃大觉寺。
这是无觉第一次感受到无相的痛苦,可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他消失的太过突然,他的妻女四处寻找他,恰逢荒年战乱,母女二人受尽了苦楚后死于乱刀之下。
所有人都瞒着他,无觉偷听到后眼泪流了出来。
他很愤怒,却不知该不该说出来,最终,被看出端倪没能瞒过无相。
无相得知后,便将自己关了起来不再见人,他认为是他做错了事,这才引得佛祖降罪。
无觉望着他闭目诵经,望着他闭关不出,心中十分憋屈。
再抬起头看着大觉寺无处不在的佛光,更是头一回生出怨恨。
时光很神奇,有时可以冲淡许多事,可有些事却历久弥新噬人心骨,想忘都忘不掉。
百年的时光,令无相佛子之名名扬天下,只是无人知晓,他的佛心有一道深深的裂痕。
无相是在一场辨经会上,见到那个人的转世,杨素问。
杨素问是五六成的三灵根,药仙谷的内门弟子,被心怀不轨的长老逼婚,这才逃了出来,借辨经会躲上一躲。
无相见她第一眼时,就认出来了,想都不想的出手庇护。
林溪跟纪无双异口同声的叹了口气。
纪无双心有慽慽道:“林溪,日后你最好少去凡界……”
林溪心有余悸的用力点头,凡界战力最是寻常,但那遍地的因果真是伤不起。
她已经对无相担负的使命产生了怀疑,如果说,是命运的安排,那命运跟他多少是有点仇怨的。
心之所向,情之所钟。
无相心底藏了那份情义,何况还有对她上一世的亏欠。
面对杨素问的热烈、纯粹,不论他如何隐忍,终究还是动了情。
失而复得的喜悦令无相心底动摇了,他心中生出了大逆不道的想法,离开大觉寺,与杨素问寻个隐蔽之所避世而居。
可惜。
胳膊拧不过大腿。
空行既失望又震怒。
他就像法海捉许仙那样,生生的把无相捉了回去。
在千佛殿一遍遍的问心,涤清污浊,重塑佛心,无相被逼的无法招架。
杨素问面对药仙谷的追杀处境甚是艰难,无觉偷偷跑去想去帮忙,却险些被他们捉去炼化。
最终,无相屈服了。
以保住杨素问与无觉平安无事为条件,换取他留在大觉寺,永世不与杨素问相见。
可杨素问的情义炽热如火宁死不屈,她当着空慧的面震断了心脉,划开了自己的脖子。
空慧本就有愧于她的前世,如今闹成这样,立刻护住她的灵识,送她入了轮回。
自此,无相虽留在了大觉寺,但心中已生出了嫌隙,连无觉也不想再见了。
若是到此为止也就罢了,或许,是浮生界命该如此。
三百年后,一个胆大包天的魔修居然跑到大觉寺来偷东西。
避无可避之时,闯入了无相的闭关之地,却是魔女夜罗。
林溪心累。
灵魔相恋都没什么好下场,还佛魔相恋,直接毁灭吧!
夜罗对不声不响的无相十分感兴趣,极尽挑逗之事。
无相却是一脸悲凉,不愿再沾染情爱,免得夜罗又被他害死。
夜罗是魔修,行事大胆百无禁忌,她察觉到无相并非对她无情,自然是不肯放手。
她在金叶菩提树下苦苦等了十年,无觉对她多有庇护。
等到她的耐心消磨殆尽之后,她便不再等待。
“你要走了么?”无觉很担心。
不知从何时起,他再也没有见过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无相了。
他脸上是麻木的,心里是哀恸的,他的七情六欲被困在这具充满佛性的躯壳里。
夜罗笑嘻嘻的摸了一把他的脸:“啧,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怎么长的那么像他?虽然肥了点,总还有一丝丝俊俏!”
无觉这些年拼命修炼,总算有个六七岁的模样了。
化形时他心里想的是无相,当然像极了他,只是胖了一点点,还少了那颗朱砂痣。
无觉很喜欢跟夜罗聊天,鲜活又生动,就是靠近了沁出的魔气冰冷刺骨。
他不悦道:“我倒是想!但我是一棵树……”
“哈哈,树啊,你就好好的看着吧,我要去救无相。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将他从这座坟墓里带出来!”夜罗惨白的脸上有双冒着红光的眼睛。
惨白的肤色,随时冒着魔气,加上一双血红的眼睛,一对弯弯角,似乎是魔族的标配。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师伯他们这些年忍着不收你,是不想伤了无相的心,并不是怕了你!”无觉有种不好的预感。
夜罗歪着头,斜睨着他:“我不记得什么前世今生,我只知道,我想要他快活……”说完就化为一阵黑烟消失了。
无觉害怕出事,立刻去找无相求助。
果然,夜罗杀上了佛殿,与空行对上了。
敢在大觉寺撒野的魔修,几万年来也就这独一份了。
夜罗不可能是空行的对手,她是在用自己的安危逼无相出手,也是在逼无相下决心。